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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板印刷機老照片的簡單介紹

印刷問答 2022-08-10 18:01 160

第1頁 :基本信息

英國巡捕眼中的上海灘

一名英國巡捕的回憶錄,為你還原20世紀* 0年代轟動上海灘的謎案。

【編輯推薦】

對于上海這座謎一樣的城市來說,巡捕是一個不可遺忘的標志。

20世紀* 0年代,一名英國籍巡捕最近距離地窺探了中國人的日常生活。

【內容簡介】

本書首版與19* 7年,記錄了作者20世紀* 0年代在上海灘任巡捕的經歷。這本獨特的回憶錄不僅記錄了日常的警務工作經歷,還講述了他對于當時中國社會和風俗習慣的理解和感受。

在19* * 年12月1日凌晨,彼得斯和他的一個下屬——見習巡長W.A.賈德發現了身患重病、窮困潦倒地躺在路邊的中國人毛德彪,從這兒引發了后來的謀殺指控和轟動一時的法庭審判……

【作者簡介】

E.W.彼得斯(E. W. Peters),英國人,20世紀* 0年代在舊中國上海公共租界任洋巡捕。他見證了當時上海灘的繁華、喧囂、混亂和暴力,20世紀* 0年代開始在英國《衛報》、《金融時報》、BBC等媒體發表在中國的見聞和感受,其中關于中國上海抗戰的描述影響廣泛。

【本書目錄】

Ⅰ.初識上海

Ⅱ.緊張的訓練

Ⅲ.第一次實戰

Ⅳ.沉迷于吸食鴉片的中國人

Ⅴ.層出不窮的威脅和挑戰

Ⅵ.最令人震驚的一次武裝搶劫

Ⅶ.中日緊張狀態迅速升級

Ⅷ.光怪陸離的“東方巴黎”

Ⅸ.戛然而止的巡捕生涯

Ⅹ.鋃鐺入獄,接受法庭審判

Ⅺ.撲朔迷離的案情

關于案件的一手資料

延伸閱讀

【媒體評論/名人推薦】

20世紀* 0年代的上海灘的充斥著武裝搶劫、綁架、謀殺和毒品交易。這本獨特的回憶錄以巡捕的日常警務工作經歷和作者因涉嫌謀殺一名中國乞丐而被起訴的案件為例證,說明了當時上海警務工作是如何在政治的風口浪尖上運作的。直到19* * 年,上海的捕房才剛剛從十年前的“五卅慘案”危機中恢復過來。

——羅伯特?畢可思

英國布里斯托大學歷史系教授,英國學界中國近現代史研究領域的領軍人物。

第2頁 :序言

在上海這座謎一樣的城市里,上海灘巡捕是一個不可遺忘的標志。城市警務工作中存在的所有痼疾,在這里都加倍凸顯,因為上海灘是同時由三方市政機構和至少兩股其他警務力量共同管轄的。除此之外,上海灘的犯罪率極高:臭名昭著的上海青幫;層出不窮的綁架和武裝搶劫;間歇性的內戰和外國侵略;再加上間諜活動和暴力的政治恐怖活動。上海的警務力量必須都是全副武裝的,因為根據中國的法律,武裝的犯罪分子一旦被抓量刑極重,所以他們對巡捕開槍時絕對沒有半點猶豫。沒有武裝的暴徒們則會通過襲擊巡捕以竊奪武器,而且絕不留下活口。這一切導致了20世紀* 0年代,在上海灘由外國勢力控制的租界地區巡捕死亡人數迅速上升。191* 年至19* 2年間,總數超過120名的錫克人、中國人、日本人及歐洲人在執勤時喪命。這在很大程度上迫使當時的上海警務人員在現代防暴、徒手格斗、槍械訓練等方面不斷探索以應對層出不窮的威脅和挑戰。他們的經驗甚至影響了20世紀中期國際警務工作的開展。

上海灘的巡捕始終被認為是邪惡墮落的,據說20世紀二三十年代間招募的外籍巡捕包括前黑棕部隊成員。黑棕部隊即皇家愛爾蘭警隊后備隊,曾參與鎮壓愛爾蘭獨立運動;還有一些人員曾經是巴勒斯坦警察,他們也背著熱衷暴力的惡名;其他被招募人員也至少都是當過兵的。盡管被招募的很多是曾服役的人員,但上海灘巡捕其實并非傳言中的那么兇神惡煞,曾經在殖民地警務部門服役的人數只占其中很小一部分。傳言被夸大的原因一方面是由于在20世紀90年代中期上海歷史檔案公開以前人們對上海灘巡捕的歷史知之甚少;另一方面是人們想當然地認為,混亂如當時的上海灘,必然要有強勢的警力才能應對。

上海灘巡捕在歐洲人的印象中愈發鮮活起來還要歸功于埃爾熱于19* * 年出版的《丁丁歷險記之藍蓮花》。故事的背景就被設定在上海,其中腐敗又有種族歧視的巡捕房督察角色后來又出現在這位比利時漫畫作家的其他兩部英雄歷險故事中。盡管偶有關于上海警務的文章發表于《警務期刊》之類的文獻上,但只有一個叫E.W.彼得斯的人

在當時出版自傳,講述了他在上海巡捕房任職的經歷。接著往下讀,你就會明白彼得斯為什么要這么做。

歐內斯特?威廉姆斯?彼得斯是一個失業的前陸軍汽車修理工。1929年11月,他來到上海,那之前一個月,彼得斯在倫敦被上海市工部局招募為見習巡長。這只是一個例行的任命,不論是他的背景還是過去的經歷都沒有什么特別之處。彼得斯十六歲離開學校在運兵船上打工,后來在煤礦做運煤司機,之后又在皇家坦克部隊待了七年,其中五年駐守于印度。喜歡在海外服役可能是促使他應征成為上海灘巡捕的原因之一。彼得斯在中國待了六年半的時間,于19* * 年* 月回到英國,并接受了著名的《世界新聞報》的采訪,宣稱其在上海的經歷是:“為名譽而戰,身心俱疲,雖獲勝利卻已身無分文。”

彼得斯宣稱他打算寫一本書,也就是后來面世的這本。由休?巴恩斯“編輯”并于19* 7年出版。這本書一經出版就被當成了在上海公共租界工作的外國巡捕的回憶錄,如它封面介紹上所稱:是對上海灘警務工作的一次深刻披露,內容涉及武裝犯罪團伙、毒品買賣、吸食鴉片、中國的司法、刑罰和處決。除了極具煽動性的封面之外,書中還介紹了上海“近年來最轟動的案件,本書作者因涉嫌謀殺一名中國乞丐而被起訴”。這本獨特的回憶錄將以日常警務工作經歷和那起著名的案件為例證,來說明當時上海警務工作是如何在政治的風口浪尖上運作的。

上海工部局在1* * * 年建立了上海的第一個巡捕房。起初只是從香港招募了一幫社會閑散人員。到19* * 年,巡捕人數擴大到近* 000人。彼得斯是其中的* * 9名歐洲巡捕之一。歐洲巡捕大多是英國人,有少數白俄羅斯人。他們和* * * 名錫克人、2* 1名日本人及* * 7* 名中國人一起負責上海的治安。上海的巡捕體系龐大復雜,要處理各種各樣的問題,19* * 年的上海有11* 萬中外常住人口,并且每天還有不計其數的人從城市周邊擁入。像彼得斯這樣的巡捕,每天工作的主要內容不僅有維護城市日常治安,同樣重要的還有一部分政治任務,就是和中外機構一起打擊共產主義活動和蘇聯間諜活動。此外,上海的巡捕房還有一支處于當時世界先進水平的新型防暴隊,又稱武裝后備隊。彼得斯在中國時,有一段時間就任職于該后備隊。

直到19* * 年,上海的巡捕房才剛剛從十年前的“五卅慘案”危機中恢復過來。192* 年* 月* 0日,時任巡捕房督察的愛德華?埃弗森因為懼怕游行示威者沖破位于南京路的老閘捕房,下令向示威者開槍射擊。當時的巡捕主要由錫克人和中國人組成,埃弗森開了第一槍,射擊導致12名中國示威者喪生。埃弗森的行為把上海租界推向了國內和國際的政治風暴中心。

“五卅慘案”的影響力比當時任何其他事件都更強大,它徹底激發了中國青年反抗外國殖民者的熱情。人們發起了抵制外國殖民者的活動,隨后在廣州和武漢發生的流血事件也加劇了這一危機。雖然租界在這一系列事件之后仍得以保留,但不得不增補人員,更換比較專業的新領導,并且發展出一套新的人群控制策略,以及加強情報和政治性警務。

彼得斯就是在上海巡捕房增補人員這一時期被招募進來的。在1929年巡捕房共招募了包括彼得斯在內的11* 名外籍巡捕。他們大多是英國人,被分成小批來到中國(一定程度上是為了降低這些人在途中被共產主義者策反的風險)。像彼得斯一樣,1929年招募的這些人大部分是退伍士兵,但當兵之前也是來自各行各業,有的當過礦工,有的是郵遞員,還有推銷員、農場工人或鐵路工人,也有些在英國當過警察。這些人離開自己服役的部隊而選擇留在上海灘做巡捕,大多是因為喜歡這里的城市生活。總體而言,這些人根本算不上合格的巡捕,更多的是貪圖城市繁華。上海灘的娛樂文化對他們很有吸引力。在上海灘,外國巡捕雖然收入不一定高,但肯定比本國掙得多。巡捕們總是在抱怨那些自以為是的長官給他們的惡劣待遇,其實他們也分享了不少好處。在上海生活的諸多好處之一就包括可以和他們的俄國女友或日本女友出入酒吧享受夜生活,以及坐船到西邊郊區打獵之類。巡捕房高層認為招募退伍士兵是種不錯的選擇,因為他們以為這些人更遵守紀律。但事實是,這些人離開軍隊而選擇巡捕的原因就是想要換個輕松靈活的市民工作。這就導致巡捕房文件中永遠少不了各種對他們的處罰記錄。

彼得斯只是個普通的巡捕而已,即“一般的退伍士兵”,他的一份年度評估上寫著“不是非常可靠,但是在監督之下算個還可以的巡捕”。彼得斯比別人愛喝酒,而且絕對不放過任何能鉆制度空子的機會。他的檔案上說他曾辱罵他的上級;未經許可在宿舍外逗留,執勤期間唆使他人飲酒以及不遵守命令。他的另一份年度評估上寫著“愛投機取巧”。按要求彼得斯必須參加學習上海話的培訓,但是他并沒有完全遵照要求,以致到19* * 年他的巡捕工作都要不保。彼得斯在19* * 年10月曾休假七個月之久,坐船經日本、加拿大到英國,可能是回了趟故鄉多佛爾。到19* * 年春天,彼得斯又經蘇伊士運河返回上海,根據他自己的說法,他打算在19* * 年底辭去巡捕一職,然后帶著他的日本女友澄子,也就是《英國巡捕眼中的上海灘》獻詞中以此書致敬的人,一起回英國。然而,在19* * 年12月1日凌晨,彼得斯和他的一個下屬——見習巡長W.A.賈德發現了身患重病、窮困潦倒地躺在路邊的中國人毛德彪。從這兒引發了后來的謀殺指控和轟動一時的法庭審判,那也將是本書敘述的高潮。

客觀地說,我認為《英國巡捕眼中的上海灘》是一本找人代筆的回憶錄,或者說是辯解書。此書在介紹關于中國的流行文學作品中占有一席之地,它將內容的重點放在描寫中國的殘忍和酷刑上。依靠在當時還算是新興事物的印刷技術,廉價地復制照片,把不適當的內容通過照片展示給讀者。正如該書的書評指出,也如很多人看到的,有些照片拍攝的是非常丑惡的場景。中國執行死刑的殘酷畫面一直被許多國家用來作為中國殘酷落后形象的證明,但是在20世紀* 0年代,還出現了一種新風格的大膽披露方式,尤以布克的作品《中國海岸的吸血鬼》(19* 2)和《中國海上的海盜船》(19* * )為代表。這些書以及其他一些與之類似的作品出現于大量堆砌圖片的風氣之前,所以不像后來那些作品一樣,僅僅關注有限的猥褻低俗的主題,如賭博、酷刑、行刑、吸食毒品及賣淫,特別是歐洲人在亞洲賣淫的情況。后一類型作品的代表有亨利?查普利的《通往上海之路》(19* * )和亨德里克?德?萊烏的《罪惡之城》(19* * )。不可否認,這些書中揭露的丑惡確實以某些形式存在。白俄羅斯賣淫者是20世紀* 0年代上海生活中無法回避的一種現象。麻醉藥品的使用也是當時社會政治中的現實問題。巡捕房的巡捕們面對的就是這樣的現實。他們還親眼目睹過罪犯因為在租界犯罪而被執行死刑。行刑的照片刊登在巡捕間流傳的私人小報上,也就是和后來出版的書籍中使用的類似的照片。

彼得斯在他的書中一筆帶過了關于他如何被招募的過程,然后直奔讀者更感興趣的揭露上海現實的內容。其中一些個人生活片段的描寫有可信之處,但也不乏鸚鵡學舌模仿其他作品關于上海概況描寫的部分。彼得斯的故事也從后來留存的某些巡捕私人物品中得到證實,正如蘭開夏人毛瑞斯?汀科勒在20世紀20年代寫的家信,后來成為了汀科斯的作品《帝王塑造了我:我在上海和上海捕房的生活》中的核心內容一樣彼得斯的書中還談到了酒吧的假香檳、與俄國酒吧女昂貴的艷遇、都市的浮華喧鬧、對英國機構里各種勢力的抱怨以及上海的暴力槍支犯罪。

彼得斯寫道:“我們這些被招募的巡捕都認為,每周列隊去兩次太平間真不是開啟巡捕生涯的好方式。”雖然這有些夸張,但是在19* 0年間,也就是彼得斯被雇傭的第一年里,發生了* 0起交火事件,總計* 名中國巡捕死亡,1* 名受傷,1* 名犯罪分子被擊斃。書中對此類事件有詳細描述。像所有在19* 2年服役的巡捕一樣,彼得斯也經歷了中日戰爭帶來的恐懼,上海北郊徹底變成了廢墟,但他還算幸運,能夠享受到安全一點的生活。

讀者也許會問,書中關于上海的內容哪些是現實?哪些又是虛構?總是讓人難以斷定。另一個巡捕,性格溫和的都柏林人巴尼?沃爾寫的家信,有時候讀起來像冷峻無情的驚悚片。另一位作者汀科勒的文筆比彼得斯和他所謂的“編輯”休?巴恩斯都要好。他在書中把自己塑造成硬漢的形象。上海生活對他們這些人而言也許是艱難的,但是彼得斯也在其書中承認,當巡捕也有當巡捕的好處。巡捕都配有仆人,而且可以為所欲為,賭博贏的錢也可以彌補不高的工資收入。彼得斯概括說“有些時候巡捕房是個非常歡樂幸福的地方”。彼得斯屬于巡邏人員,有一段時間就職于防暴隊,也就是武裝后備隊。防暴隊是由著名的W.E.費爾貝恩組建的。此人曾經是皇家海軍,他創立的不少戰術和訓練方法后來都成了上海巡捕房的基本規范。彼得斯對其巡捕生涯的描寫有些不成體系,雖然大體上是按年代順序,但在全書的后一百頁,重點全放到了19* * 年12月1日毛德彪事件和之后的影響上。

關于毛德彪悲劇的內容就留給彼得斯來詳述吧,而且附錄中也有許多補充材料。但我要說的是,彼得斯和賈德是非常幸運的。沒有哪個居住在上海的英國陪審員愿意判定這兩個英國人謀殺罪名成立,輕一點的罪名倒還可能。盡管這兩個巡捕沒有什么社會地位,但陪審員們都是來自管理這個城市的上流社會階層,受審的巡捕是白人,而受害者不過是個倒霉的、完全邊緣化的中國人。上海巡捕房的普通巡捕們覺得受審的仿佛是他們自己,而且他們也沒想到高層會如此迅速地對這對巡捕提出指控。事實上,19* * 年底的上海政治局勢已經和彼得斯剛來中國時大不相同了,中國國內和海外的公眾輿論越來越有影響力。上海巡捕房在提起訴訟上一直非常高效,尤其是在當時的情況下,要求中國收回對其核心大城市控制權的呼聲高漲,帶來的巨大壓力把這座城市的政策和其管理者的行為都放到了聚光燈下。

從文字記錄上看,這是個離奇的案件。無論是彼得斯在上海巡捕房的個人檔案中的記錄還是本書中的描寫,都說到他當時對這個不管是不是乞丐的中國人毫無憐憫之情。彼得斯在19* 0年年中就曾因對中國人的種族歧視而受到過嚴重的處罰。那時私人公司是可以雇傭巡捕保護運鈔車的。造成彼得斯被指控的事件就是在這種背景下發生的。當時月神公園灰狗禮堂的中國出納員雇傭了彼得斯等人,然而據目擊者稱,彼得斯在工作中“被一個中國人命令時拒絕接受……”,而彼得斯自己辯稱他拒絕服從的那名中國人“態度傲慢無禮,還有旁觀者在旁取笑以致很沒面子”。被中國人取笑是在上海的英國人最不能容忍的。這個理由還在法庭供述和書面報告中被當作能使輕微暴力行為合法化的理由。英國人一旦覺得自己被看輕就會立刻警惕起來,甚至經常以暴力回擊。所以在彼得斯的書中完全感受不到對中國人的憐憫之情,而且是在他擔任巡捕的全部六年中都從未有過。他的種族歧視思想是根深蒂固且帶著慍怒的,雖說也算不上比同時代的其他人嚴重多少(而且請注意這還有他與其日本女友澄子關系的影響在其中),但是這在他的檔案中確實算不上什么閃光點,更不用說這預示了他會怎樣對待毛德彪。我們前面說過,彼得斯是一個“愛投機取巧”的人,而且恐怕在19* * 年12月1日的凌晨還有點兒醉意,潛藏在他心中的無情的種族歧視主義很可能被激發了,就像之前會被路人的嘲笑所激發一樣,最終轉變為暴力和殘忍。考慮到這些因素,考慮到他所處的環境,我覺得我個人很難完全相信彼得斯對于毛德彪事件的單方面描述。

彼得斯,或者是休?巴恩斯選擇在本書中營造出強烈的情感因素,聲稱這起事件破壞了一對年輕愛侶共同離開上海回到英國開始新生活的美好計劃。這顯然是個非常非常老套的故事,盡管來自雙方家庭的信息顯示這段戀愛關系是真實存在的,但我第一次讀這本書的時候就懷疑這些情節只是為了把彼得斯塑造成一個更有同情心的角色。澄子在彼得斯回到英國后還與他保持了一段時間的聯系,但彼得斯再也沒有回到東方,澄子也從來沒去過西方。彼得斯保存了一張他們兩人的照片,但是在“二戰”期間他娶了個英國女人,后來又在倫敦的工廠里找了個工作,戰后回到老家當了個稅務員。從19* 9年到1970年,彼得斯在鄉村酒吧里講了什么樣的上海故事,又有多少添油加醋我們不得而知,我們唯一能看到的,只有他寫的這本書,以及上海巡捕房留存下來的法庭記錄和供述筆錄。

在巡捕房檔案中,最后一份關于彼得斯的文件是一份當地報紙《大陸報》上對于他這本書的評論。文章諷刺該書“提供了彼得斯巡長如何同上海灘犯罪分子斗爭的內幕”。剪報底部潦草地寫著“不要買它”,但是其實你應該買的,因為這本書比彼得斯意識到的更有啟迪性,這正是他們這些傲慢的上海灘巡捕們永遠不懂的。

羅伯特?畢可思

2011年7月

第* 頁 :初識上海(1)

I

初識上海

1929年10月,我應征到上海灘的巡捕房做一名巡捕。

現在想來真不知道當初自己為什么走了這一步。這工作看起來不錯,報酬不錯,前途不錯,還帶點刺激和冒險的誘惑,最重要的是,工作地點在國外。我已經隨皇家坦克部隊在印度服役了五年,回英格蘭對我而言有點無趣,或者說,回到故鄉好像也沒事可做。當時經濟危機剛剛開始,工作機會已經開始變得稀少。所以當我看到上海的巡捕房在招募巡捕時,立刻就動了心。我對上海灘以及巡捕的工作幾乎一無所知,但是好歹算是個工作機會,更讓我激動的是,終于又有雇主可以為我的出國買單了。這就是為什么我決定去碰碰運氣的原因。

我把簡歷發給了巡捕房的招聘處,很快就收到了回音,要我去芬丘奇街面試。過程還算簡單,但是體檢很嚴格,比我預想的嚴格,最后和藹的老醫生判定我條件合格,我就被錄用了。我猜我良好的軍人記錄肯定為我加分不少,我還是一級機動車機械師,知道怎么使用左輪手槍,而且在坦克部隊服役時積累了管理當地居民的大量經驗。

包括我在內大概三十多個新錄用的巡捕一起參加了面試。面試官曾經是上海警務處的幫辦處長。他給我們大致講了講那里的情況,介紹了我們將來的工作職責,并且告訴我們上海巡捕與英國警察有什么區別。現在想想他當時的說法,覺得真是太不屬實了。那時他說:“大體上,你們的工作內容是在現代商業中心的日常巡邏,為符合當地需要會有必要調整。對犯罪行為的調查有其特殊性,因為當地的犯罪分子基本都是中國人,但租界周邊地區并不屬于工部局管轄。”

作為對工作內容的介紹,他說的這些其實很概括。當然工作介紹不可能細致到分秒,但如果他的說辭代表著官方意見,那么我之后六年在中國的經歷大概只能歸入“為符合當地需要會有必要調整”一類了。

面試官也警告了我們可能面臨的危險。他提到上海的大部分犯罪是一些常見的種類,比如武裝搶劫、綁架、販毒,還提了其他我們可能遇到的問題,比如交通堵塞。上海的街道上古老的和現代的交通工具并行,既有高速行駛的汽車,又有人力黃包車,甚至是獨輪手推車,因此道路擁堵不堪。這些描述讓我以為,就算是考慮到為符合當地需要而做必要調整,在上海當個巡捕其實和在倫敦沒多大區別,這無疑讓本來想追求點小冒險的我有點失望,但是聽說武裝搶劫是天天能遇到的以及聽了關于吸食鴉片和毒品交易的概要介紹之后,我的熱情又被點燃了。我開始覺得,也許去上海生活也不錯,正如我想象的那樣,之后的生活也確實不乏刺激。

10月1* 日這一天,我和其他12個被錄用的巡捕一起,向著上海揚帆啟程了。

跟我在倫敦所得知的一樣,上海是遠東最大的運輸中心和貿易中心。但我不知道的是,上海又是一個與任何地方都不一樣的城市,世界上再找不出第二個像上海這么復雜的地方,最古老的人類文明和20世紀科學的現代發明在這里交融碰撞。人們總把碼頭比喻成東西方的接觸點,對上海而言,真是再貼切不過了,而且就上海的情況而言,不同國籍的人在這里不僅是接觸,而是生活在一起。這里甚至被稱為“國聯”,如果有什么例子能體現那個空想在現實中的難以實現,那一定非上海莫屬,因為這里有那么多不同國籍的人在試圖相互理解、和平共存。

上海復雜而不同尋常的情況對巡捕工作的方方面面都有巨大的影響,我覺得這可能也是為什么我在上海的巡捕生涯會有個突然而戲劇化的終結的原因。我想我應該大致描述一下那里的情況。沒有哪個大城市的巡捕能和上海的巡捕相提并論。這里的工作非常有意思,發展非常成熟,但面對著艱巨的困難。巡捕的工作因為上海的特殊情況而復雜化,所以在介紹巡捕工作之前,我要先介紹一下上海這個地方。

上海包括公共租界、法租界和中國管轄區(閘北和南市)。這片區域在八十年前還只是一個小鎮,但是它的發展快到讓人無法相信。隨處可見的現代建筑高聳入云,迷宮一樣的街道擁擠不堪,沸騰吵鬧的人群躲避著來往車輛,在滯澀的交通中艱難穿行,來自世界各地的貨物源源不斷地抵達港口。不到一個世紀之前的簡單生活比起如今不計其數的商業活動,仿佛成了幾百年前的記憶。

我們的船接近上海時,我本以為會看到地平線上星羅棋布的中國寶塔和寺廟,所以當映入眼簾的是沒有一點兒中國特色的現代建筑連成一線時,我幾乎有種被欺騙的感覺。

不久之前,公共租界所處的地方還是一片泥灘,現在卻變成了各國人口的聚居地。面積大概九平方英里,居民主要是中國人,但也包括一個以日本人、英國人、俄羅斯人和美國人組成的非華人群體,其中日本人占大多數。

公共租界由上海工部局警務處管轄。工部局由當地納稅人自行選舉董事并承擔運行費用,而不是像很多人以為的那樣由英國政府指定。我加入的巡捕房就是工部局下屬的部門。

關于租界和工部局,最好還是引用一個中國作者夏晉麟的話。一是因為對整個體系的調查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圍;二是讀者大概也不喜歡看干巴巴的介紹,但是這些介紹對理解后來發生的事是十分必要的:

上海公共租界的地位從來沒有被明確化。租界和各個政府之間的關系以及工部局的地位也從來不明了。所以上海公共租界也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清的。

上海總是被錯誤的稱為“自由之城”“共和國”或“公國”,但其實它是世界上一個極其特殊、無法描述清楚的城市。1

①ThomasFranklinFairfaxMillard,China:WhereitisTodayandWhy,Harcourt,BraceandCompany,192* .

另一個作家也寫道:

事實上,工部局是獨立于領事館和外交機構的存在,更是不屬于一國政府的。

簡言之,就是租界的管理機構是復雜、無章法且無法描述的。

在以上作者觀點的基礎上,我打算只概括解釋一下對我個人經歷有影響的警務工作方面。

從巡捕的角度看,劃分三個不同區域造成的第一個困難就是:公共租界、法租界和中國管轄區各自有自己的警力。

法租界和公共租界是完全不相干的,它雇傭自己的巡捕,巡捕隊伍中不光有法國人和中國人,還有少量俄國人。

在中國管轄區,中國政府也有自己的警力,自然雇傭的都是中國人。

無論是法租界還是中國管轄區都與公共租界有很多連接點,這些地方就用界石和大門標記。

依我看,很多困難都是因為各方管理機構之間缺乏相互理解造成的。但這點并不適用于法租界和中國管轄區之間,因為那里本來就是麻煩不斷的。

以閘北區為例,那里屬于中國管轄區。除非公共租界的巡捕處于實際追緝嫌犯的過程中,否則不得跨界進入閘北區。所以,一個穿著公共租界制服的巡捕在鄰近中國管轄區的地方追捕一個中國嫌疑犯幾乎是不可能成功的,因為他自己都有可能因攜帶武器越界而遭到逮捕。等他找到該區的巡捕協助追捕嫌犯的時候,十有八九嫌犯已經消失在迷宮一樣的小巷中了。所以,中國管轄區實際上成了上海大部分犯罪分子的避風港。

除了邊界的問題外,還有一種問題來自于界道路,即穿界而過的道路。這些道路是上海工部局出資修造的,但是中國政府也想對這些道路行使權力。雖然最后達成了共管協議,但是兩方都心存芥蒂。我覺得主要的原因是,中國人對外國人占據這里本身就有不滿。為了行使權力,他們不惜抓住任何理由虛張聲勢,就比如下面將要講到的這件事。

有一次,一個巡捕房接到電話報警,說界外道路路邊的一個佃戶和一個中國管轄區的巡捕起了爭執。這個佃戶是向公共租界交稅的,理應受到公共租界巡捕的保護,所以巡捕房派了一個警官去現場處理此事。他到達事發現場后,發現房屋中有一名中國巡捕正在要求佃戶離開,并威脅如不遵從指令將使用強制措施。這實際上是一個應該由公共租界的巡捕負責調查的案件,但是中國巡捕拒絕做出任何解釋,還要求公共租界的巡捕馬上離開,并抽出了隨身攜帶的手槍。那個到現場的公共租界巡捕是個蘇格蘭人,他不但沒有離開,反而也掏出了手槍并開槍擊中了中國巡捕持槍手的手腕,也不知是中國巡捕運氣太好還是蘇格蘭巡捕槍法精準,最終中國巡捕受傷逃跑了。

隨后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最終這名蘇格蘭巡捕被調到了公共租界的另一邊。為了他的人身安全,還變更了警號。

另有一次,一個公共租界的巡捕在鄰近中國管轄區的地方巡邏時,抓住了一個違反規章的黃包車夫。車夫只是有輕微的違規行為,但是對巡捕的訓斥惡言回擊。公共租界的巡捕打算逮捕車夫,于是未經許可進入了中國管轄區,立刻就被三個中國巡捕抓住并帶回巡捕房,直到公共租界巡捕房派人出面。雙方均表達了歉意,事情也就這么過去了,但是這位公共租界的巡捕還是被上級狠狠訓斥了一番。

有家電影院就開在一條與中國管轄區邊界平行的路上。電影散場時,門口等待離開的車輛總是會排起長隊。那些想掉頭的司機會發現界外道路邊上有條小路很方便,所以他們會沿著小路開兩三碼再掉轉方向。可是這些為了圖方便跨過邊界線的人可是要倒霉的,馬上就會有中國巡捕過來把他們從車里揪出來罰款* 0美元。沒有錢的人,就要把車扣下直到交齊罰款為止。不過了解內幕的人都知道,想要脫身很容易,只要給中國巡捕五塊、十塊的賄賂就行了。這種情況很快被舉報到租界的巡捕房,巡捕房的官員于是向中國管轄區的相關巡捕房投訴,不過最終又是靠口頭道歉就了結了。

這種管轄權造成的困難還不是上海警務工作中唯一的問題。巡捕房自身的性質也引發了不少問題,除了法國外籍兵團外,我真是想不出比它更國際化的機構了。

第* 頁 :初識上海(2)

公共租界的巡捕里有英國人、日本人、印度人(錫克人居多)和中國人,總數達到* * * * 人。英國人是主要的領導力量,但是中國人在人數上占有絕對優勢。也有一些俄國人,他們人數不多,工作能力也很差,但是卻比其他人都能惹麻煩。

我們負責監督警力中的那些華捕,當然是在一些華捕督察和巡長的協助之下。這就意味著,我們必須懂一點中文。在警隊里,要升職、甚至是要保住飯碗都要靠這一點。所以在日常的警務工作之外,還不得不學習這種以復雜著稱的語言實在是讓人力不從心,但這也是我們不得不去克服的問題。那時我們不但要學習中文,還被要求要盡可能地了解中國人的風俗習慣。在我看來他們總愛虛張聲勢,是讓人好奇又讀不懂的謎團。前一秒鐘我還覺得自己很了解他們,下一秒鐘又發現我其實什么也不知道。

上海外灘

典型的上海租界街道

我很快又發現了華捕的一些小伎倆。要是不對巡捕房里的華捕進行嚴格的監督,他們很快就會在每天的例行巡邏中找機會偷懶。因為當時上海灘的犯罪率極高,所以夜間巡邏也是兩名巡捕結伴。而華捕的偷懶技術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幾年前的一個夏天,我和一個華捕一起負責某一片區域的治安,執勤時間是夜里2點。這個時間,大多數中國人都在人行道上、小巷里或者任何比家里涼快些的地方睡覺。到了該接班的時候,我們在交接地點等著換班,等了幾分鐘接班的人還沒有出現,于是我們決定四處看看是否有什么異常,結果卻發現,前面執勤的兩個華捕躺在人行道上,枕著自己的警帽睡得正香。無法想象在英格蘭會有這種事會發生,要是有警察在執勤時玩忽職守,《泰晤士報》會收到多少憤怒的投訴信。但是在中國這似乎不是什么大事,他們太愛睡覺了,看到巡捕躺在人行橫道上睡覺都不覺得有什么大不了。

原來,一個華捕想打個盹,讓他的同伴放風,沒承想他的同伴也抵擋不住困意,結果兩人都被抓了個正著。

不過要是公正地評判的話,與我結伴的華捕在應對突發事件上還是很有一手的,尤其是應對武裝搶劫或者綁架之類需要做出迅速反應和射擊的犯罪行為,這位華捕絕對不比歐洲或美國的任何警察差。他的問題是,對工作的熱情缺乏持久性,尤其在日常例行工作中經常敷衍了事,但是若真是出現交火了,他還是很值得信任的人。這多少也能說明一些問題。

綜合所有優點和缺點,再考慮到華籍巡捕獲得的微薄的工資(剛加入警隊時,大約每月只有2* 先令),他算得上一個不錯的巡捕了。

再說那些日本巡捕。他們實際上由他們自己的官員負責監督,雖說我們名義上也管理他們,但是其實我們已經被上級告知要少管閑事。在任何涉及日本國民的情況下,這些日捕都是絕對的好巡捕,可是對日本人之外的事,我實在沒什么可說的,只能說我和他們之中有的人相處得還算愉快。

印度人特別是其中的錫克人則主要是負責管理交通。他們通常身形高大、簡單隨和,但需要有人指導。一旦有了能正確領導他們的人,他們絕對是堅不可摧的。中國人就抱怨說,在時不時發生的暴亂中,對他們最嚴厲的就是印度巡捕。

最后一類是俄國巡捕。他們的工作內容和我們是一樣的,工資待遇也一樣。在上海有一個很大的俄國人群體,所以巡捕房里才需要俄捕。有時候他們還能升職,被安排到值班室工作,但是90%的俄捕連本職工作都干不好。如果讓一個俄捕去巡邏,實際上很可能得靠他的英國同事來完成工作,因為俄捕根本沒有自己完成工作的能力。依我看來,俄國人作為巡捕幾乎是一無用處。最好的時候,也就是機械地執行命令;俄捕似乎總是戰戰兢兢,連自己的影子都害怕;更糟糕的是,只要能撇清自己的責任,他們不惜出賣任何人。

巡捕房里這種多國人員混雜的特征也是這個城市的縮影。上海絕對算得上世界上最國際化的城市之一了。它也是現存最大的通商口岸,也就是說,很多國家在這里都享有治外法權以實現自己的貿易和商業利益,而本地政府,此處自然是指中國政府,則沒有管轄的權利。在上海,擁有這樣的特權的國家超過20個。

外國人在上海都有自己的領事館,有的甚至有自己的法院。因此,如果一個國家的國民在這里犯了罪,他(她)有權到自己國家的法院、依自己國家的法律受審。所以,如果中國人想要以任何罪名起訴一個英國人,無論是嚴重如謀殺還是微不足道如交通違章,都只能起訴到到英國法院由英國人對其進行審判。

也有個別國家不享受這些特權。這些國家的人被稱作“無國籍外國人”。他們有權在上海進行貿易或經商,但不能依自己本國法律受審。

德國就是這樣一個不享受特權的國家。在上海的德國人是在中國法院由中國法官審判的。

此外還有成千上萬的“白俄”人。他們是在俄國革命后來到中國的,并且自行聚集成了自己團體。他們也屬于“無國籍外國人”,不被歸入任何一個國家。對于這些被從俄國流放的人,回國無疑是死路一條,所以俄國的女子大多選擇嫁給有治外法權的外國人,這樣她們自己就能享受一樣的權利了。

前面說過,上海工部局警務處雇傭的這些俄國人都很奇怪。幾年之前他們還是警隊里一個相對孤立的團體,工資也比現在低,但是也已經完全配得上他們低下的工作能力了。可是現在,這群人卻被抬高到和我們一樣的職位,享受一樣的工資和福利——事實上,他們的福利甚至比我們其他人還多。比如說我就被要求服役六年之內不得結婚,而很多已經結婚的俄國人卻可以被招收進巡捕房。這可能就是俄捕在巡捕房里很不受待見的原因,當然也可能是因為我后面會講到的其他事情。

盡管工部局警務處的處長是英國人,全局領導各巡捕房、各捕股之間相互協作,但是日捕股和華捕股都有自己的督察和各級別官員。各捕股之間相互協作是警務工作的重中之重,但是日捕股和華捕股之間卻總是矛盾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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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日兩國巡捕工資標準的差異是無止境爭端的根源之一。在我看來,華捕完全有理由抱怨。在被錄用之初,華捕每個月的工資還不到1英鎊10先令,而日捕則能拿到大約* 英鎊。這個問題很難解決,畢竟這種巨大的差距不是完全沒有原因的。日本人有一種比誰都嚴重的等級觀念,他們在社會生活中的等級比中國人要高得多,所以生活成本也相對高得多。不論有多少不利于日本人的言論,如果要我選擇和誰一起工作、一起生活的話,我肯定會選擇日本人而不是中國人,至少日本人很注重衛生。

概括地說,低級別的巡捕基本上是聽從本股上司命令分開工作的,而溝通與協調則是處長和督察負責的。比如華捕的福利方案就是由他們自己的督察制定的,但是他采取任何措施前還是要向警務處長先行匯報。

以上是一些關于工作本身的情況,因為這里的警力與其他的城市的警力有區別,所以巡捕的工作與倫敦或其他什么地方警察的工作也大不相同。我們在上海要面臨的問題是獨一無二的,如果把我們的工作說成是在一個現代化商業中心維持治安,那可真是太輕描淡寫了。

回想一下你看過的所有關于紐約黑幫的描寫,然后把犯罪團伙和冷血罪犯之間的爭斗放到我前面描寫的國際化城市背景中,你就能對上海巡捕的工作環境有一個大致的概念了。更不用說中國人性格這個永恒的謎題(如我前述所說,我們在上海面對的罪犯大部分是中國人),而我們還要試圖在這些至少對西方人而言最神秘、最不可理解的人之中維持秩序。

對上海的巡捕而言,沒有什么事情是簡單明了的。其他大城市里存在的問題我們都能遇到,而且程度更嚴重。想象一下倫敦街道上要是多了9999輛人力黃包車在機動車之間穿行,那里的交通會亂成什么樣子。

交通擁堵是人們到上海之后第一個直觀的感受。窄小的街道、古老的和現代的交通工具并行,再加上普通中國人完全缺乏交通規范意識,導致的嚴重擁堵情況可以達到讓人驚駭的地步。

當時上海唯一的交通管理措施就是信號燈,而且還不是像英國的城市里一樣的自動化信號燈,這里的信號燈需要巡捕手動控制。一個巡捕站在一個小小的臺子上轉換指示燈,另一個巡捕則站在交叉路口吹哨子指揮交通。

一些在其他國家根本不需要安排巡捕的地方,在上海也必須安排巡捕,因此執勤人數就增加了。如果只是現代意義上的交通擁堵也罷,而事實上,上海面臨的交通問題一定程度上是中國人不在乎的態度造成的。數不勝數的黃包車、成百上千的老式獨輪車、手推車,甚至還有馬車,最糟糕的無疑就是完全沒有交通安全意識的農民,他們來上海都是盼著能掙點錢的。

所以,雖然有信號燈,充其量就是個擺設,不用指望中國人會遵守信號燈的指示,或是意識到信號燈存在的意義。

因此,每周都有幾百起違反交通信號指示的案件被提交至法院,也就不足為奇了,但是這比起在巡捕房交保放人的輕微違規案件來,仍然只能算是小巫見大巫。交通違規的保釋金由10美分到* 0美分不等,這些案件從來不會被提交到法院。違規者似乎很愿意接受這種安排。經常能看到一個黃包車車夫手里拿著二十幾張保釋金收據,還驕傲地拿給巡捕看,卻不知道這些收據是做什么用的。

鑒于以上情況,管理交通的工作實在是非常傷神的。比如說,一個巡捕指示十字路口一個方向上的人停下,好讓另一個方向上的人通行。突然有人招呼要雇黃包車,這時立刻會有二十幾個黃包車車夫無視信號燈的指示,從四面八方沖過去搶生意。結果很可能就是有人因為爭搶時造成的破壞被告上法庭,而起因不過是為了獲得一個掙十來個銅板的機會。* 00個銅板才合1先令,由此看來,人力車夫掙的錢和他們造成的混亂還真是不成比例啊。

步行者遇到的事故里,很多也是由他們自己的錯誤造成的。他們在繁忙的商業街上走路總是東瞧西看,完全無視交通狀況。這種問題在從鄉下來的人身上表現得尤為嚴重,他們似乎以為自己還走在家里的田間地頭。

此外還有那些迷信的中國人也是個大問題。比如說,路上車流暢通,駕駛者以大約每小時20英里的速度行駛,算一個比較適中的速度。這時就可能突然有個中國人橫穿馬路,然后被困在車流中間。這些人會非常急切地想要通過馬路,因為在他們看來如果能穿過快速移動的車流,就可以甩開纏繞在自己身上的晦氣和惡靈。

考慮到所有這些,也許你就覺得那些執勤時用手里的指揮棒——大約三英尺長,刷成黑白相間顏色的木棍——擊打苦力的巡捕情有可原了。他們用這種方式給苦力點教訓,也許下次就能救他們一命也說不定,不管怎么說,惡言相向和拳打腳踢總比交通事故好點兒。

交通管理漸漸還是有了一些成效的,但是想要讓上海的街頭有歐洲城市的樣子,我認為還要過些年頭。

即便如此,管理交通也算是巡捕工作里比較簡單的部分了。更為嚴峻和危險的是跟蹤和逮捕上海的犯罪分子,這也是我在上海工作的主要內容。我只想強調,這里的犯罪分子犯的都是重罪。在英格蘭,巡捕很少會遇見武裝搶劫,所以抓捕嫌犯也不需要經過交火。而在上海則不同,我們面對的劫匪都有武器,想逮捕他們難免要經過一番射擊對決。

我們巡捕當然都是要攜帶武器的。巡邏之前,每個人會領到自己的手槍和彈藥。拋開交火的可能性不說,配槍本身就是一件危險或者說是可笑的事情,全憑你怎么看待它。華捕當然也是要配槍的,但是他們對什么事都充滿好奇,而且喜歡擺弄。如果情況需要,他們當然可以開槍射擊;但是就算不需要用槍的時候,他們還是要把槍從槍套里拿出來,驕傲地審視,甚至是無意識的就會推彈入膛,拉開保險栓,然后就把這事忘到一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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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巡捕房之后,武器和彈藥當然也都要上交,這時候總是會有危險的事發生。華捕以為自己的槍里沒有子彈,然后隨意地扣動扳機確認。結果可想而知,就是值班室里回響著巨大的開火聲,所有的巡捕四散躲避。

在英格蘭警察局的值班室里,通常只會有一位警察坐在寫字臺后面。若是不忙的話,可能就只有一名不著警服的工作人員。

在上海則完全不同。一進值班室,先會看到一位巡長,然后會看到兩三名穿著制服、但是沒有配武器的華捕。他們負責登記指紋,給犯人搜身,核實他們的隨身物品等等。之后你還會發現幾個不著警服的工作人員。第一個是書記員,給當值的巡長做翻譯。第二個是專門的翻譯員,負責該巡捕房其他所有翻譯事宜,而這類翻譯員通常是上海人,只能聽懂上海方言。第三個是話務員,負責接收和發布所有信息。同時他還負責接收中控室發來的信息,這類信息通常是發給全部巡捕房的重要信息。

信息的傳遞主要靠電報通信。每個巡捕房都有自己的電報打印機,這樣上海所有巡捕房就可以同時收到中控室發出的信息。

比如“車牌號碼12* * 的機動車在外灘被盜,最后一次發現是由盜賊駕駛向北高速逃離,所有值班巡捕請密切關注”這類重要的消息,話務員一旦收到,就要馬上轉發給本巡捕房轄區內的所有街邊電話匣。這種電話匣其實就是裝電話的匣子,通常固定在街邊的電話桿上。電話鈴響時,還會有紅燈閃爍,直到有巡邏的巡捕接聽才停止。接聽電話的巡捕會記錄下相關信息并通知自己的巡長,再由巡長確認本轄區所有巡捕都收到了信息。

讓我們再說回值班室的人員配備。有些巡捕房的值班室里面還會有日語翻譯和俄語翻譯,負責將信息翻譯成這些語言。最后,值班室的門外,還會有一個錫克人站崗。

這些差不多就是全部情況了,足以說明上海的值班室與英國的有多么不同。

所有巡捕房還會配備一輛有無線電通信功能的小面包車,每天大約巡邏四小時。這種面包車有點像在英格蘭用來轉移犯人的運輸車,但是略小一些。車上配有無線電接收設備。每次巡邏,由一名西捕(也就是非華人)負責,帶領一名日捕和四名華捕進行工作。

這一隊人通常分成兩組進行巡邏,他們會被送到轄區內不同的地點,從那里下車開始巡邏,并約定集合的時間和地點一同坐車返回。這些巡捕都穿著防彈背心,作為領導的西捕帶兩名中國巡捕,另一組則一般是日捕帶領剩下的華捕。

在巡邏過程中,巡捕有權對任何看起來可疑的人進行搜查,無論是行人還是黃包車車夫,可以是機動車甚至是公交車,巡捕主要搜查的是攜帶的槍支和毒品。

搜查的工作是由華捕進行的,西捕或日捕則站在一邊,舉著手槍監視,若被搜查人真的攜帶了槍支并且打算開火,那他們就可以隨時準備好向嫌疑人射擊。雖然我也參加過這樣的巡邏任務,但是沒有一次遇到過非法持槍的人。搜查時我發現,中國人經常帶槍,而且都隱藏得很好,但是同時他們也會有巡捕房發放的持槍許可證明。這些人一般都是富人或政府官員,帶槍是為了防止搶劫或綁架。

無線電中心每小時都會向所有面包車上的無線電接收裝置通報需要巡捕前往處理的情況,比如發生在各地的搶劫、綁架、謀殺、大規模交火等等。然后面包車就會載著全副武裝的巡捕全速趕往出事地點。

由于上海就位于揚子江邊,無數的運河對巡捕工作也有重大的影響。這些水道是被歸入中國管轄區的,這也給本來就很困難的警務工作帶來了更多麻煩。從上海向偏遠一些的地區運輸貨物的人通常會采用水路,所以這些運河上總是擠滿了中國船只,而且大多是小帆船,要是趕上沒有風,就只能靠搖櫓推動。這個動作看起來簡單,試了才發現,要想防止船槳從船尾的木架上滑落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真是一種只有土生土長的中國人才能掌握的技巧。

這些河道還成了自殺者的首選地點。中國的河道巡捕覺得打撈尸體太麻煩,所以這個工作就變成了我們的,此外我們還有責任防止河道堵塞。而另一方面,船上物品失竊的案件則由閘北區的巡捕負責。這種復雜的職責分配讓本來就已經很不規范的警務工作更加混亂,而唯一受益的大概就是犯罪分子了。

到了夜晚,水路上會出現大批乞丐的船只。日落之后,水路附近的巡捕下班了,乞丐們則抓住這個機會,把自己的船劃到岸邊,沿著河堤、甚至進入市中心乞討。這些乞丐一般都是全家出動,還帶著孩子出來博取同情。就像伊麗莎白時代的英國乞丐一樣,這些人不惜傷害自己的身體,靠感染的傷口來激發公眾的憐憫。他們以為自己病得越重就越能獲得更多的施舍,于是這些人實際上成了流動的病原體。乞丐是被禁止進入公共租界領地的,但是想阻止他們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把乞丐趕回中國管轄區也成了我們日常工作的一項。

一個健康的乞丐起初會躲在小巷里,躺在地上。不管是什么樣的天氣,這樣待幾天也會病得起不來,最終就是瀕臨死亡。除非情況極端嚴重,否則醫院是拒絕收治這些乞丐的。表面看起來這樣做有些麻木不仁,但如果對這類情況沒有一些限制,醫院里很快就會有多到裝不下的乞丐,而其他有需要的病人則無法就醫。

乞討是中國的一種老風俗,根本無法制止。我們能做的就是定時將公共租界里的乞丐集中遣送回他們自己的地界自生自滅。但問題是,過不了兩三天他們就又回來了。一切又要重演,循環往復,沒有終止。

鑒于這種情況,你也不得不需要一點中國人的宿命論精神才行了。上海的普通工人階層是我見過的最現實、最平和的人了。他們似乎認為自己的命運都是已經注定了的,擔憂也是徒勞。

所有人都聽說過中國人的狡猾、沉默和不可預知。與他們近距離接觸了幾年之后,這三個詞似乎就是最恰如其分的形容了。盡管我有和他們在一起的豐富經驗,我還是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詞,這些特質是你與中國人打交道時肯定會遇到的。

以建筑工人為例。幾百英尺高的腳手架上有密密麻麻的中國工人,他們在又細又窄的木板上來回行走,在隨便什么角落坐下休息,完全不在乎顯而易見的重大安全隱患。嚴重的事故時有發生,但是沒人因此卻步。中國工人相信,命里注定不會摔下去,就不會摔下去;如果命里注定要摔下去,那么做什么也不可能避免摔下去。要我說,這些人可真是夠勇敢的。

若是真有人從高處摔下來,中國人又有一個奇怪的傳統。傷者的同伴會抓住他的胳膊和腿把他往地上摔,因為他們覺得這樣可以讓失去意識的傷者蘇醒。考慮到他已經從幾百英尺高的地方摔下來,又怎么能再承受得住這樣粗魯的對待呢?估計僅剩的一口氣也要被摔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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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次就看到兩個中國工人在巡捕房側面的墻上工作。他們所站的木板是由兩根從樓頂垂下的繩子掛住的,就像水手給輪船刷漆時站在托架上懸在船體一邊那樣。這兩個中國工人就這么吊在百來英尺高的地方。我很好奇樓頂上的繩子是怎樣固定的,因為我知道樓頂是平的,沒有什么可以承重的東西。于是我上到樓頂一探究竟,結果卻發現,繩子竟然是拴在一個蕨類植物的木質花盆上。花盆就卡在樓頂的一圈矮矮的防護臺上。真是只有命運之神才能阻止他們喪命了。哪怕一丁點兒移動,或是一陣強風,都可能把這個木花盆掀翻,連人帶花一起摔到地上。

還有一次,記得我正在值班室值班,大約中午一點的時候,有個中國人跑來報案,說他的朋友死在了附近的一個小巷里。我于是馬上派人到案發地點查看,可是他五分鐘不到就把那個所謂的“死者”帶回來了,原來他只是在午睡。因為睡得太沉,他的朋友叫不醒他,就以為他死了,所以急匆匆跑到巡捕房報案了。

中國人的思維真是奇怪,我可能永遠也理解不了了。他們面臨真正的危險時面不改色,可是一旦有人去世,他們又常常要小題大做一番,等我講了我參加的葬禮,你就知道我說的是什么意思了。

在上海灘做巡捕,算得上是一個可以近距離觀察中國人行為和風俗的好途徑。事實上,這也是我工作職責的一部分。西捕和其他在上海居住的外國人比起來,與中國人接觸得更多。事實上,關于這個中國最大的通商口岸,非常奇特的一點就是,這里居住的各國國民之間不大來往,而是每個國家的人形成一個自己的群體,除了生意上的往來之外,盡量避免與別國人接觸。事實上,在上海的外國人對中國人生活的漠視程度讓我感到驚訝,尤其是我的英國同胞們。我就見過一個英國人,他在上海待了十幾二十年,可他對中國人的了解還不如我在短短六個月之內學到的多。好像生意人來這里就只是為了賺錢,跟中國人的接觸越少越好。

在上海的英國人主要都是做生意的,所以比起了解中國人的習俗,他們對經營自己的生意更上心也是再正常不過了,因此我覺得我完全有理由說我比他們更了解中國人。

剛一到上海,我就開始了對這座城市的研究。在與巡捕房高層官員短暫的面談之后,我們被帶到了宿舍,每個人還領到了一點點錢以及兩天假期,讓我們安頓好一切。然后再開始正式的培訓。在這里我們還都配有仆人,很快一切就井井有條了。于是我和幾個同伴決定出去感受一下上海這所城市。

出門前,一個和我們一同被招募進來的家伙非要準備一下,把所有人都逗樂了。這人是個典型的蘇格蘭高地人,身材高大,頭發顏色偏紅。他以前是一片大地產的看門人,日子過得還可以,只是生活圈子很窄,除了看門沒見過什么世面。

這個叫湯姆的老兄把箱子里的東西全都翻了個遍,花了好長時間才決定穿什么探索上海。最終他選了一套獵場看守人的套裝、一件扣子位置很高的夾克、一個打獵時用的腰包、一雙高筒靴,還有一頂圓頂禮帽。湯姆輕輕地彈了彈禮帽上的微塵,就像是要出發去教堂一樣,莊嚴肅穆地把禮帽戴到了自己頭上。那帽子有點兒像喜劇演員喬治?羅比戴的那種,帽檐很窄,在湯姆的頭上高高地頂著。然后他還非常嚴肅認真地詢問我們的意見,這身行頭是不是適合他的第一次上海之行。開始他還有點兒擔憂,后悔沒把他的蘇格蘭短裙帶來,但是聽到我們的贊許之后,他高高興興地出門了,而我們都躲在后面,跟他保持著一段距離。

走過幾條街,我們就來到了外灘,也就是上海最大的商業區,因此也是個非常繁忙擁擠的地方。我們都覺得這是甩掉湯姆的好時機。此時他后面已經跟了一大群中國人,肯定都在好奇這個衣著奇怪的家伙是什么大人物。

后來,等他更了解東方人之后,他也和我們一樣把這次盛裝出行當笑話,而且一點都不介意我們再拿這件事取笑他。

于是我們把蘇格蘭看門人留給了圍繞著他的充滿崇拜之情的人群,繼續我們對上海的探索。但是困難馬上就出現了,沒過多久我們就迷失在窄小的弄堂里了。這可不是什么好受的經歷,因為所有的中國人都在盯著我們看,而我們看到的,不是大聲招攬生意的黃包車車夫,就是推著沉重的獨輪車的苦力,總之熙熙攘攘的全是中國人。我們不約而同地決定按原路返回,慶幸的是很快就走回了外灘。這就是我們第一次探索上海的經歷,可是留下的印象卻不太好。

后來我才開始漸漸意識到這樣一個有來自很多不同國家的人聚居的地方所特有的魅力。上海是中國最大的城市,也是政治和文化的中心。這里發展很迅速,尤其是在英國人的影響之下,當地的行為和習俗都有了很多變化。最重要的影響因素有兩個:一是西方文明在上海的穿透性比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更強;二是中國的高官和富人為了躲避內戰和土匪,紛紛移居上海,同時也會帶來他們本地的風俗習慣。這就是為什么東方文明和西方文明、古老文明和現代文明會在上海這個地方激烈碰撞。

在公共場所,女人們開始接受西方的時尚,而且有良好的品位,但是這并不代表她們回到家中就不用遵守陳規舊俗。不過近些年來,女性受到的壓迫確實減少了,一些嚴格的老規矩已經廢除,比如纏腳在此時已經被明令禁止了。

男人們的表現則與女人不同。他們不用同時過這種家里家外截然不同的生活。對他們而言,要么就是徹底的西化,接受西方的理念與文化;要么就是堅持傳統的東方習俗,而絕沒有試圖把兩種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結合起來的。

喝茶對中國人而言遠不止是一種生活習慣,它更像是一種儀式。這里到處都是茶樓,而且三教九流、各行各業的人都會到茶樓喝茶,人們尤其喜歡邊喝茶邊談生意。也有一些茶樓是專對某一行業的商人開放的,比如有的茶樓是給棉花商人開的,有的茶樓是給煤炭商人開的。就連犯罪分子也有他們自己專門的茶樓供他們洽談他們獨特的業務——犯罪,所以巡捕的線人們最喜歡在茶樓收集有用的信息。

大街上也有賣茶水的。一般是推車上有一個用木炭加熱的銅壺。中國人推著這樣的茶水車白天黑夜走街串巷,他們的顧客也是以苦力和勞工為主。不僅是賣茶水的人會走街串巷,賣食品的小販也采取同樣的方式。他們不但會站在自己的車邊大聲叫賣,還會攜帶各種鳴鑼敲打宣傳,來起到吸引顧客的作用。最后,還有賣書的書商,也是隨便哪條街上都能看到,帶著一種可以對折的書架招攬生意。人行道兩邊還有許多貨攤,有賣玩具的、賣紅薯的、賣小麥的、賣意面或其他各種商品的。這些貨攤都是工部局頒發了執照的。每月第一天,巡捕要去檢查執照的更新登記,但是這個人會說自己已經更新過但是忘在家里了,另一個會把幾條街外賣東西的朋友的執照借過來冒充自己的,總之就是要給我們的工作增加各種麻煩。

還有一種職業就是裁縫。她們也是走街串巷尋找需要雇人做針線活兒的機會。她們還會經常到碼頭去找活兒干,那里有許多外國水手和商人,所以這實際上有可能是賣淫者的一種偽裝,因此巡捕也會被派到碼頭去制止這樣的行為。

在上海,葬禮絕對是個驚天動地的景象。二十多個苦力,有時還會更多,抬著一個龍形雕刻走在前面,這個雕刻能有二三十英尺長,上面加蓋著精致的黃緞子,而棺材就放在這里面。隨后緊跟著的是主要的送葬者還有其他親屬,再后面是雇來的專做送葬生意的人,專門負責哭喊哀號。

臟兮兮的苦力和乞丐也會抓住這種能掙幾分錢的機會,他們會被雇來舉牌子,牌子上寫的一般都是死者生前的豐功偉績。還有過很短的一段時間里,流行雇傭樂隊隨行,可能是老式的中國鑼鼓隊,也有西方的樂隊,但是這個風俗并沒有持續多久。中國人認為,葬禮的動靜越大,死者越有面子,越能體現其生前的崇高地位。

裝在墻上用來接收棄嬰的抽屜

在租界里中國人聚居區巡邏的外國巡捕

如我之前所說,行乞在上海已經成為了一項職業。這就產生了一個奇特的結果,當巡捕要求店鋪門外的乞丐離開,停止打擾店鋪的生意的時候,乞丐還會反問說自己也是在做生意,為什么就不能得到和其他生意人一樣的對待?最奇特的回答是,當他被要求停止在外國人居住的房子外面乞討時,他們會爭論說人性在全世界都是一樣的。

這些乞丐為了幾美元就可以把自己的女兒賣去做仆人或是妓女。這種情況在最貧窮的階層中也很常見,而他們將責任歸咎于饑荒、洪水或是內戰。

這里的窮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避孕措施。夜間巡邏的時候經常能看到襁褓里的嬰兒被遺棄在各種地方,小巷里、人行道上甚至是荒地上。被遺棄的嬰兒十有八九已經死去或是奄奄一息,被隨隨便便地用破衣服、破席子包裹著放在地上。他們要么是私生子,要么就是父母根本沒錢埋葬。至于那些還活著就被拋棄的棄嬰,則主要是因為父母太窮,無法養活他們。

這種事要是發生在英國,遺棄孩子的人肯定要被找出來并且以殺嬰罪起訴。但在上海則不會。若是無線電里通知有這樣的案件發生,通常會派遣一個中國偵探前往調查。他調查之后的結論很可能就是沒有違法行為發生,因為只要孩子身上沒有被虐待的痕跡,那么就不認定為犯罪。當局似乎并不認為這樣的理論有什么滑稽或殘酷。棄嬰本身不被認定為犯罪,而且因為發生得太頻繁,巡捕房也沒有辦法再采取任何后續的問責措施。

當偵探做出沒有違法行為的結論后,值班室里的警官就會給上海的公共慈善機構打電話,后者則會將嬰兒的尸體裝到車上帶走并負責埋葬。

我在巡捕房里的一個朋友曾經是海軍士兵。每當有船停在這里,他就會拉上他的老戰友,半夜三點跑到中國法院后面的大片空地上,驕傲地指給他們看地上擺著的十幾個、甚至二十個棄嬰的尸體。這個地方似乎是很多遺棄者的首選,而且凌晨三四點的時候,這種可怕的畫面經常會出現。

在上海,遺棄的方式并不只有這一種。在市中心一條特定的街道上,你可以看到孩子的媽媽從路邊的墻壁上拉出一個抽屜,就像英國銀行外面的夜間保險箱,然后把孩子放進抽屜里,再搖搖旁邊的小鈴鐺,這就將是她最后一次看見自己的孩子了。墻里面其實就是孤兒院,聽到鈴響的人會從墻的另一面拉開抽屜,把孩子抱出來。

我留下的關于上海的所有記憶里,沒有什么比這樣的畫面更奇特、更可怕、更可悲的了:城市里不同街道上的棄嬰尸體被集中在一起,每天早上像垃圾一樣被清理走,還有把自己的孩子放到孤兒院圍墻抽屜里的母親們。

除了上海,這個情景不會發生在任何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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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緊張的訓練

到上海后沒多久,我們就開始進行訓練了。我們先要在訓練所里培訓三個月,然后才可以到各個巡捕房開始真正的巡捕工作。每天的理論培訓大約下午五點鐘結束,直到第二天早上六點半體能訓練開始之前,這中間的時間都歸我們自由支配。通常我會和幾個朋友一起出去探索上海。漸漸地,我開始可以分辨出每個中國人的不同了,這在我剛來這里時可是做不到的。

除了去現代的商業中心,我們有時也去中國人聚居的地方看看。那真是種奇特的經歷。穿過樣式古老的店鋪和房屋,混在熙熙攘攘的中國人群之中,起初我還有點害怕,后來就漸漸適應了。記得有一次,我站在一個據說是賣家禽的店鋪門口,看到店外掛著一排鴨子。起初我不相信那是鴨子,因為這些掛在外面的東西都被刷上了一層俗氣的紅色。可是走近一看,那還真是鴨子,而往鴨子上刷顏色是一種傳統的風俗。中國人認為鴨子是一道佳肴,但是這些東西已經看不出是鴨子了,反而更像被碾軋機軋平了的薄餅。

之后我們又來到一個賣雞蛋的店鋪。發現雞蛋也被刷成了各種顏色,以藍色、紅色和黑色為主。這些蛋可能已經在土里埋了幾個月,因為中國人認為時間越久的越好吃。連魚店里賣的魚也是埋過的,看著簡直就像一條破布,可是同樣的,也被中國人認為是美食。

我還記得我在中國第一次去市場的情景。所有的食物都能在市場上買到,而看中國人做買賣本身也是一次不錯的學習機會。

比如,一個中國婦女帶著大約200個銅板來到市場,僅相當于三分之二個先令。她先是來到賣肉的貨攤前買豬肉。屠夫切好肉,婦女會詢問價錢。屠夫肯定會開出一個比實際價格高了大約四分之一的價格,之后就是雙方斗智斗勇的砍價大戰了。先是婦女報出她肯接受的最高價,屠夫通常會拒絕,然后婦女轉身離開,走出大約20碼的樣子,這時屠夫又會把她叫住,同意按婦女提出的價格成交。幾乎每個市場上的每筆買賣都是這樣做成的。

如我前面說過的,我們每天早上六點起來早操,內容包括三英里的長跑和一些瑞典式鍛煉。每周有兩天可以不跑步,但是別的訓練還要照常進行。

由于上海的搶劫和綁架非常猖狂,所以上海的巡捕不得不加練一些模擬這些情況發生時如何應對的項目。我相信這些訓練項目都是上海的巡捕房獨創的,世界其他任何國家的警察都不會需要這些訓練。上海的犯罪情況如此特別,而且社會環境又對犯罪分子格外有利,所以上海巡捕不得不采取特殊的訓練以滿足實戰的需要。有時我覺得這些強化訓練就像是家禽養殖場里為了保持家禽的活力而采用的那些逼迫它們奔跑跳躍才能獲得食物的現代化方式一樣,尤其是之后當我能從一個屋頂跳到另一個屋頂追緝持槍劫匪時,我更是深刻地意識到了這些訓練的用處。

為了訓練的對抗性和有效性,我們采取三人一組的方式。指令發出后,第一個障礙是跨欄。越過跨欄以后,又會遇到一個注滿水的巨大水泥槽,上面只架了一根窄木,我們要迅速從這上面跑過去,這也是在模擬現實追擊罪犯時可能遇到的兩個房頂之間搭放一條窄木板的情形。練習時有很多人都會摔進水槽里,而幸運地通過測試的人將繼續進行下一個項目。這次考驗的是攀爬能力,距地面十英尺高的地方

有一根兩頭分別固定在兩根柱子上的木棒。我們要抓住兩根垂下來的繩子爬上去翻過木棒,從另一面跳到地上。接下來是一個吊在離地面兩英尺高位置的大木桶,人一鉆進去它就會擺來擺去。從木桶中間穿過之后,我們還要跑上一個窄木板搭成的很陡的斜坡,斜坡頂部又是一個木桶,這里離地面的高度是大約1* 英尺。從木桶里鉆出來之后再沿一個斜梯爬下,不過因為我們從桶里爬出來時是頭向前的,所以要想抓住梯子的第一根橫欄,我們還不得不先掉轉1* 0°。從梯子上爬下來之后,我們還要再爬上一堵六英尺高的墻,然后再跑100碼到射擊地點,向一個小小的人形靶子迅速連射六槍。鑒于到這一步時我們都已經體力透支,拿槍的手也是顫抖的,腿也發軟了,所以教官們不得不躲到很遠的地方,防止被偏得離譜的子彈誤傷。

訓練之后我們沖回宿舍,洗澡、吃飯,然后在九點鐘準時開始理論培訓。我們要上的課程包括警察法、初等數學、地理和常識知識。

當時發生了一起重大武裝搶劫案件,不少華捕被劫匪殺害。這起大案子貫穿了我的整個培訓期,雖然我知道上海的巡捕工作肯定不會像在倫敦郊區那樣簡單安全,但是當我被要求去參加一個兩周之前在執勤期間犧牲的華捕的葬禮時,我才震驚地意識到自己處于什么樣的境地。

這種葬禮聲勢浩大、隆重奢華,為死者掙足了面子。

葬禮的第一步通常是從公共停尸房開始的。死者的尸體在那里接受核驗。到了儀式開始,巡捕房每個部門都要派代表出席,有時候甚至有超過千人護送死者靈柩。棺材上還要蓋工部局的旗子,由八個苦力抬著走在最前面。后面跟隨著一身白衣的主送葬者,白色也是上海葬禮服裝的顏色,送葬者四周也有白布遮擋。他后面跟著的則是死者的妻子,一路走一路哭泣哀號以表達別人無可想象的哀痛,時不時還要歇斯底里地撲倒在地,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

我不知道這是出于中國傳統葬禮的要求還是真實的情感表現,因為在我印象中,除了孩子,除了有暴力施加,我從沒見中國人真正哭泣過。

主要的送葬人是要步行的,而親屬和專門雇來哭號的人則坐在后面的老式四輪車里。這些雇來的人負責制造足夠大的動靜,再加上遺孀的哭喊,要是死人還能被吵醒的話,我想這動靜絕對足夠了。

不過家屬似乎覺得這還不夠。送葬的隊伍里還要有樂隊,大約由二十多個人組成。他們穿著統一的服裝,有點像英格蘭軍樂隊的服裝,但是有點區別,多了很多裝飾的編織穗帶,有一些還在腰間系條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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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隊使用的都是一些現代樂器,而且也會演奏一些西方的樂曲和舞曲。但是他們經常弄錯什么曲子應當在什么場合演奏。有時我們一行人正在莊嚴肅穆地行進,突然就會響起《去蒂珀雷里的路還長》

《安妮?勞里》,然后后方的另一個樂隊則會配合著奏起歡快的《把麻煩都打包進工具箱》。有的婚禮上,樂隊演奏的竟然是《死亡進行曲》,弄得我們以為是在參加葬禮。

樂隊也不是送葬隊伍的結尾。他們后面還有巡捕房各部門派來的人,有華捕、日捕、印捕和西捕。還有一個奇怪的要求就是:這些人都要在胸前扣眼里別上一朵黃色的花。

送葬的隊伍緩緩前行,穿過租界,為此還進行了交通管制。墓地位于中國管轄區里,所以到了邊界之后,送葬隊伍就不再前進了,只有死者家屬們繼續進行下面的埋葬儀式。但是據說根據中國的傳統,棺材不會被真的掩埋,而是就放在地面上,等幾個月甚至幾年之后,再由遺孀將其遷至死者故鄉下葬。

我們這些被招募的巡捕都認為每周列隊去兩次太平間真不是開啟巡捕生涯的好方式,而且每次葬禮都有幾百個不同國籍的巡捕參加,包括中國人、日本人、俄國人還有錫克人。

我到上海最初一段時間很喜歡去的地方是唱歌房。有一次,我和一個已經混熟了的中國人一起出去觀光。我之前就聽說過唱歌房,而且對此很好奇,于是我建議這個中國人帶我去。他笑著答應了,然后就把我帶到了一家還不錯的酒店。一個中國服務員給我們開了一間客房,我們點了啤酒和茶,茶當然是我的中國朋友要喝的。然后他跟服務員用中文交談了幾句,沒過多久,有人送來了一個像手風琴箱一樣折疊起來的小冊子,就是我們在海邊買的折疊風景畫那樣的。這上面寫著一些中國姑娘的名字和地址(也就是唱歌房)。

我的朋友選了四個人名,過了大約一刻鐘,這四個姑娘就來到了我們的房間。在上海的大街上經常會看到這樣的女孩兒,但是現在這場景卻嚇了我一跳。她們都穿著中式服裝,長得也很漂亮,舉手投足也很有魅力。我的朋友又點了食物和飲料,這幾個姑娘和我們一起坐在桌邊。然后他從隨身攜帶的一本書里選了幾首歌,由這些姑娘輪流演唱。我不得不說,這歌聲實在讓人不敢恭維。我現在形容不出那種腔調和音樂了,雖然我現在還會兩首中文歌,但是在當時,我覺得那簡直太難聽了。我們忍受了大概一個小時就走了,這些姑娘也回到唱歌房去等待下一單生意了。

那段時間里我也去過歌舞廳。上海灘的夜生活非常有名,到處都是夜總會和歌舞廳,所以我也很動心。于是在1929年平安夜的時候,我和我的一些朋友決定出去享受一把。我們在十點半左右到達了當時很著名的黑貓歌舞廳。我從沒見過什么地方比這里更加燈火輝煌的。所有人都在縱情享樂,有英國人、美國人、中國人和俄國人。而舞臺上則全是俄國舞女。

我們坐在舞臺的一邊,可以和舞女一起跳舞,但是三支舞以后要付給她一美元或是價值相當的在入口處買的跳舞券。

我記得我和一個很漂亮的俄國姑娘一起跳舞,她給我講了各種她與有魅力的英國窮人之間的故事(這些舞女都是想以美貌騙取錢財的,我也是后來有經驗了才知道的)。我當時特別同情她,并且邀請她和她的朋友和我們坐到一起。她說她喜歡借酒澆愁,于是我點了一瓶香檳,后來又點了一瓶,后來聽我朋友說,在這個俄國舞女離開的時候我還點了一瓶送給她。第二天早上我數數錢包里的錢才意識到昨晚發生了什么。有了這個教訓之后,我再看到那個女人時可不會邀請她加入我們一桌了。

最后,考核的日子終于要來臨了。可是考前一晚我和另一個人還是決定拋開憂慮出去放松放松。到第二天我們倆都非常后悔,如果過去的三個月里我們學到了什么的話,以現在根本還沒清醒的頭腦,我也完全想不起來了。幾天后,測試結果出來了,我們兩個無比驚訝地發現,我朋友是第一名,而我是第二名!為此,我們還得到了在許可范圍內,自行選擇就職巡捕房的特別獎勵。

我們都選了一個比較小的巡捕房,因為我們覺得在小地方能比在大地方更快地學到工作需要的東西。最后,我們兩個都被安排到了狄思威路巡捕房,那里是一個很安靜的區域,與中國管轄區相鄰。

和我一起巡邏的是一個很有經驗的巡捕。他教會我怎么在中文的值班日志和巡捕記錄上簽到,以及如何監督別人是否忠于職守。

當我在自己的區域巡視時,我發現小巷角落里有一些穿著不同制服的人。我的搭檔告訴我,那些人都是中國管轄區(閘北區)的巡捕,還讓我最好別去惹他們。

兩天之后,我就發現了我的搭檔給我的建議有多么明智。當時我還是由這位老巡捕帶著熟悉我的管片,我們正沿著巡捕房后面的一條私人用道前進。這條路屬于一個土地投資公司,公共租界和閘北區的巡捕都可以在這里巡邏。這種雙重管轄是雙方巡捕房協商的結果。道路另一邊的房屋屬于中國管轄區。而最近,一個公共租界的公司因為在分界路上建房又引發了一些爭議。

我們正走著,突然,兩名中國(閘北)巡捕舉著步槍和刺刀向我們靠近,并且要求我們離開這條路。我們試圖說明我們和他們一樣有權利在這里巡邏,但是反而更激怒了他們。他們用刺刀抵著我們的肚子,強行將我們趕出了這條路。我們都覺得不應當做無謂的冒險,所以沒有跟他們硬碰硬,而是回到巡捕房向督察匯報了這件事。而我們的督察也無權處理這樣的爭議,只好又匯報給副處長,最后又匯報給警務處處長。經過與中國政府漫長的爭辯之后,我們發現自己又回到了最初的解決方案,還是雙方共管這條路,此外我們還要忍受對我們的羞辱,因為第二天早上的報紙全部刊登了這個事件,題目就是《英國巡捕在一條路上被閘北巡捕趕出》。那之后不短的一段時間里,我們都不得不忍受隨處可以遇到的,來自別的巡捕房同事的冷嘲熱諷。但是我覺得我們做的是對的,因為在上海,很多時候,保持克制比保持面子更重要。

這之后不久我就開始獨自執行巡邏任務了,我覺得自己終于像個巡捕了。19* 0年初,在上海有一次重大的共產主義運動,參與者主要是學生。最后運動不斷升級,我們特別注意任何集會和示威游行。在上海,言論自由是不存在的。

到這個巡捕房大概十天之后,我在巡邏時發現前面有一群行進的中國人,一邊喊口號一邊唱著歌。他們舉著巨大的橫幅旗幟,上面寫著中文標語。隨著他們的前進,還不斷有人加入這個隊伍。作為一個新手,我開始還懷疑這是不是又是什么人的葬禮,但是又覺得有些不一樣,于是我很快向人群走去。剛好這時,又遇到了一個日本巡長和一個華捕,他們向我解釋說這些游行的人都是共產主義者。

看到我們之后,人群依然沒有散去,我們只好逮捕了其中十幾個人,此時又有其他華捕趕到了。我命令他們將被逮捕的人帶回巡捕房,而我自己則留在這里清理他們散發的傳單和共產主義讀物。我把這些材料送回了捕房,看到那個日本巡長正在向值班室的巡長匯報情況,于是我就回去繼續巡邏了。我大概忘了提,這里每個巡捕都有一份工作鑒定。我們參與的每個案件、每次逮捕都會在工作鑒定里體現。這份工作鑒定每年要審核四次,表現好的人可能會得到多幾個月警齡的獎勵。

第二天,那些共產主義者就被送上法庭了。我和那個日本巡長都被傳喚出庭作證。最后共產主義者被判處了十八個月的監禁,而那個日本巡長受到了增加三個月警齡的獎勵。顯然他在向上級匯報時根本沒有提到我。而我當時也太沒有經驗,都不知道我也應當去向上級匯報。這是我自己的失誤,但是從那以后我再也沒讓日本人搶走過我的功勞,這可是非常難的,要知道,他們算得上是上海灘最狡猾的人了。

這之后,特務股在不同的學校里進行了多次突擊搜查,主要是懷疑學生會私藏共產主義讀物。我也參加過多次這種突擊搜查,但總是被帶隊長官要求守在門口,看到有逃跑的學生就逮捕。更多的時候,我會一個人偷偷潛入學校,獨自進行搜查,在最想象不到的地方,準能找到大量的共產主義讀物。

有一次我和我的朋友在宿舍待著,宿舍就在巡捕房隔壁。我們當時已經下班了,但是突然聽到警鈴大作。我們猜想肯定是有很嚴重的事情發生了——也許是武裝搶劫。我們激動地沖到巡捕房,因為之前都沒有遇到過這種狀況。到了之后我們發現大批的巡捕已經上了警車準備出發,我們也被告知穿上防彈背心加入其中。

這些防彈背心就是在金屬絲網外面附上牢固的布料,從頭上套下來,架在肩膀上,可以遮蓋一個人的前胸后背,長度是剛剛超過臀部。子彈是打不穿這種防彈背心的,除非是毛瑟槍。也有專門針對毛瑟槍的防彈衣,但是那個肯定更重、更不靈便。

穿好防彈背心后我們急忙跳上車,因為沒有位置了就只好站在腳踏板上。我一手抓住車頂,另一只手握緊我的* * 毫米柯爾特自動手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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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一個急轉彎,差點把我甩下去,我只好換個抓握的地方,而另一只握著槍的手則掛在車廂里擺來擺去,以至于帶隊警官問我是不是認為車里的巡捕是劫匪。我所在的這輛車是最后一個到達現場的,我們都下了車,一個行人描述說看到武裝的劫匪進入了大約* 0碼之外一條小巷中的房子里。一聽到此,我和我的同伴就飛快地沖向了那條小巷,但是被帶隊長官攔住了。他說我們這樣簡直是送死,要講究一些策略才行。我們倆也覺得自己的行為太傻了。于是改為小心翼翼地接近有情況的房子,將它包圍起來。長官派了幾個人進去徹底地搜查了一遍,卻沒有發現劫匪的蹤影。如往常一樣,他們肯定是一聽到我們出動的風聲,就馬上逃進中國管轄區了。

當我積累了更多的工作經驗之后,我開始更多的單獨執行巡邏任務,而不需要有其他巡捕陪伴。一天早上,當我正在自己負責的區域內巡邏時,突然聽到有人大喊“強盜!”

我馬上跑到出事地點查看情況,一個老年人拉住我用中文喋喋不休地說著什么,當時我的中文水平還很有限,什么也聽不懂,直到他指著一處不大的中國公寓的地下室喊“強盜”的時候,我立刻明白了,因為這個詞是我學會的第一個中文單詞。

我拔出手槍并且上了膛,想著地窖里是不是會竄出一個窮兇極惡的武裝劫匪。但是當我推開通向地窖的木質柵欄,打開我的手電筒走進黑暗的地下室之后,卻只發現一個中國人躲在角落里縮成一團、瑟瑟發抖。我用槍指著他,命令他出來,他很聽話地照做了。我把他拉到街上,搜遍了全身也沒有發現武器。于是我又押著他回到地窖里,發現他偷的不過是一些衣服和一些奇怪的小飾物。他就是在從老人的籃子里偷這個的時候被老人發現的。最后這個人因為盜竊被判處了六個月監禁。以上就是我并不風光的第一次逮捕沒有武器的搶劫犯的過程。

幾個星期之后,又是在下班之后,我在宿舍里聽到警鈴又一次響了起來。我沖到巡捕房,立刻被下令前往某條路上的失火房屋。到達之后,我們發現消防隊已經到了現場,而且控制住了火勢。

我們于是在失火地點附近拉起了警戒線,為的是防止愛看熱鬧的中國人靠近,影響救火工作。消防隊離開后,我們依然要留下來看守,以防有強盜趁火打劫。

我們的長官已經安全返回了巡捕房,臨走前命令我們不得進入失火地區,因為那里每隔幾分鐘還有爆炸出現,情況非常危險。可是我和另外兩名巡捕還是決定一起進去調查一番。

一進入房間,我們就發現了一個巨大的無線電接收設備,我覺得這是我見過的最大的無線電接收設備了。再往里走,我們又看到好幾百個盛滿化學藥品的瓶子,由于高溫一個接一個的爆裂。不過這還不是我們聽到的爆炸聲的來源,真正的來源是散落滿地的化學品相互接觸后造成了爆炸。失火的原因最終被我們找到了,原來房主是個日本人,而且在這里大規模的制造麻醉藥品。可能他就是通過那個巨大的無線電接收設備和本國或者這里的倉庫進行聯系的。他肯定是在工作中出現了事故,在這種危險的環境里,一旦起火,蔓延速度極快。有一個日本人大概是跳窗逃命了,而另兩個受傷嚴重。我們逮捕了幾個嫌疑人,并且沒收了剩下的麻醉藥品。犯人被交給了日本當局,可是沒有聽到任何后續的消息。很可能這些人根本不會受到懲罰,因為日本人總是對別國人逮捕他的國民這種事異常氣憤,會不惜采取一切措施破壞我們的工作。

還有一次,我的舉動在我們巡捕房里掀起了不小的騷亂。那天夜里一點,我正在值班室值班,看到一個華捕領進來一只狗。狗的兩條后腿都斷了,是被一輛機動車撞傷的,這種事故在上海經常發生,因為這里總是有無數的流浪狗。

我覺得唯一能做的就是讓這只狗痛快地死去,于是我想到了用自己的手槍,然后又有人想到了巡捕房里的獵槍,每個巡捕房都有這種槍,就是為了驅散街上的瘋狗。

于是我把這只狗帶到巡捕房后面,找到了一片合適的草坪,把這只可憐的狗放在上面,一槍結束了它的痛苦。然而在凌晨這個時間,巨大的槍聲驚動了整個巡捕房。沒過幾分鐘,我的同事們都穿上防彈背心跑出來,準備應對武裝劫匪對巡捕房的襲擊。

我在這個平靜的小巡捕房當巡捕的那段時間,還遇到了那里的第一起殺人棄尸案。最終也沒有抓到兇手,這樣的結果更說明了要在公共租界與中國管轄區相連的地區抓捕罪犯有多么困難。罪犯在我們這一片領域內犯罪后,可以輕易地逃到我們沒有管轄權的中國管轄區里面。再加上工部局和中國政府之間缺乏合作,結果往往就是犯罪分子逃之夭夭。

當時是一個華捕在巡邏,他發現了一個被遺棄的箱子和一個包裹。那包裹看起來像是一包沒人要的衣服,于是巡捕就上前翻看,結果卻發現里面包著一個被砍下的中國人的頭顱。他馬上就把這個可怕的發現通知了巡捕房,于是箱子和包裹都被帶了回來。

指紋檢驗組的人仔細檢查了箱子和布料,巡捕房的攝影師也拍照留存了證據,這個可怕的人頭就被放在那條可憐的狗被處死時躺的那一小片草坪上。負責處理尸首的那個苦力有一種非同一般的黑色幽默,他就抓著死人頭上的頭發,鎮定地把它放在地上,然后又把軀干和腿擺好,最后是胳膊,因為是被齊肩砍斷了,他就拎著手把它們擺在了本應在的位置。這種好像“握手”一樣的情景讓圍觀者覺得非常可笑。我這么說也許會讓你覺得我是個非常糟糕的人,但是我們在上海的經歷幾乎都是陰郁壓抑的,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哪怕只有半分機會也要讓自己開心一笑。而且那個中國人向這具被肢解的尸體致敬時臉上冷漠的表情確實有種不可抗拒的喜劇效果。

很長一段時間之后,大家都想不通怎么會有人把尸體遺棄在距離巡捕房僅有幾百碼的人行道上。后來,我們的偵探在走訪調查時問詢了一個就住在棄尸地點對面的中國人,才終于弄清了事情的原委。他說他看見了一個黃包車車夫,拖著一個大箱子,從中國管轄區過來。還有一個人陪同車夫一起,幫著車夫把箱子扔下后,付了車夫勞務費,就又走回閘北區去了。

雖然事關重大,但是這個中國住戶不敢報警,偵探也是經過一番激烈的盤問之后,才從他那里獲得了這些不充分的信息。這點線索不足以讓調查進行下去,兇手也從未被抓獲。閘北區又一次成了在逃犯的避風港。

狄思威路巡捕房的另一個案件也跟我多少有些關系。有一天趕上我負責監管巡邏情況,這時有一個中國巡長過來跟我說他剛剛訓斥了一個在執行管理交通的任務時偷懶聊天的巡捕。因為這個巡長和那個被訓斥的巡捕是老鄉的關系,所以這個巡長只是向我匯報了這件事,而沒有匯報給巡捕房督察,否則那個巡捕可能會受到處罰,處罰的內容通常就是到訓練所每天進行體能訓練一個小時,連續訓練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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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當時言辭比較激烈,巡捕覺得在公共場合被訓斥非常沒面子。在中文里,“沒面子”就是被羞辱的意思,而“有面子”則是光榮體面的意思,這是我能想到的最貼近的關于中國人這種奇怪性格的詞匯了,但是實踐中處理起來往往比這要復雜得多。我雖然解釋不清,但是有很多例子可以說明,講個故事可能比單純分析更容易被人理解。“面子”是一個比西方人理解的榮譽、聲望復雜的東西,是一種深植于這個民族性格之內的,會影響他們行為的東西。所有人,尤其是巡捕在處理中國人關于“面子”的問題上,一定要小心謹慎。

我記得我當時跟這個巡捕說你要當心了,但是他似乎并沒有把我的話當回事,不過這實在也不是什么大事,很快我就把它忘得一干二凈了。

第二天,我到交通法庭為一起案件做證人,回來的時候發現一大群中國人圍在離巡捕房* 0碼左右的位置。我看到地上有一攤血,還有路邊的商店櫥窗也被打破了,我還以為肯定是有人在街上打架來著,誰知事實卻不是這樣。

原來大約上午十一點左右,一小隊中國巡捕從巡捕房出發到自己的管片上崗。帶隊的就是前面說到的那個華捕巡長,站在隊伍的最后一個。而那個被訓斥的巡捕則挨著他,走在他前面。就在隊伍走到離巡捕房* 0碼遠的地方時,巡捕突然轉過身,對巡長說“不許動”,然后在沒有任何其他警告的情況下朝巡長胸前開了一槍。巡長踉蹌了幾步就倒在了人行道上,而那個巡捕又朝他開了四槍,但是沒有打中,卻打壞了路邊的櫥窗。然后巡捕用手槍里最后的子彈自殺了。

我趕到的時候,兩人都已經死亡,起因竟是因為“沒面子”。

我不得不把兩個人的尸體送到醫院停尸房,在那里正式確認死亡后,再送到公共停尸房,然后在那里等候核驗,所以我只好征用了專為巡捕房處理古怪事件的兩個苦力。

到了醫院停尸房,我們把死者的衣服脫掉,然后在他們的手臂上系好確認身份的標簽。他們都要被放在五英尺高的石板上。有一個苦力在巡捕房打工* 0多年,所以他年紀已經不小了,另一個則是年輕小伙子。他們要先把巡長的尸體抬上去,老苦力抓著頭和肩膀,小伙子抬著腳。其實他們應該換個位置,因為老苦力抬得那邊比較重,而他顯然已經承擔不了這樣的重量,所以尸體被摔到了地上,而小伙子這邊卻還抓著尸體的腳。我想我永遠也忘不了死者頭部撞到水泥地板上那種空洞的聲音。

不過中國人根本沒有西方人那種尊敬死者的意識,或者可能是用別的方式來體現的吧,比如隆重的葬禮和奇特的埋葬方式。而此時,這兩個苦力笑了好幾分鐘,甚至有一個人說:沒死的這下也要摔死了。

這樣的場景讓我覺得不舒服,而中國人則會認為這是軟弱的表現,就如他們對于多數西方人情感表達的看法一樣。

我在狄思威路巡捕房待了大約五個星期之后,看到值班室里面一份剛剛從中央巡捕房傳達到各巡捕房的通告。

通告上面說要通過考試的方式,為防暴隊選拔一個司機。鑒于我擁有駕駛各種車輛的經驗,甚至在印度的時候還開過勞斯萊斯的裝甲車,我覺得我也許能有一點機會。于是我決定報名參加選拔,因為加入防暴隊一直是我的愿望。

來到武裝后備隊,也就是防暴隊的總部之后,我發現除我之外,至少還有十幾個巡捕也報名應試了。

這輛防暴車可能是我見過的最大的機動車了。我懷疑世界上還有哪里的巡捕需要使用這么大的車。但是上海的特殊情況確實需要有這樣一輛車,以最快的速度把防暴隊送達到任何危機發生的地點。全上海只有一輛這樣的車,這也是為什么他們需要一位新司機。

這輛車有點像加大了的搬家車。車前方有兩個警笛,還有一個巨大的鈴鐺隨著車子行駛會一直響,好讓前面的機動車給它讓路。車里面坐* 0個人都不嫌擠,此外還能裝下錘子、鏟子、撬棍之類用于進入建筑或是清理殘骸時需要的工具。車上還有防彈背心、鋼鐵盾牌、手銬和錫克人用的警棍。此外還有繩子和鎖鏈之類可以展開,用來防止人群靠近失火現場或是攔阻示威人群。

英租界武裝后備隊的部分隊員,背后是防暴隊的機動車

從車廂內部上幾節臺階可以進入車頂,那里有一個小平臺,帶隊長官和他的副手可以站在那里(本來是個很威風的位置,不過也經常有很大的風險)。這里還有一個鈴鐺,如有需要,帶隊長官可以通過鈴鐺給車廂內部的隊員傳達命令。平臺上還安裝了一挺湯普森機關槍,以及一把用于向失控人群發射催淚瓦斯的瓦斯槍。

最后車上還有兩面寫著中文的巨吉印通 幟,是為了有需要的時候向聚眾人群展示的。第一面是對人群的警告,并且聲明將使用催淚瓦斯。如果沒有效果,將使用第二面旗幟,意思是如果人群還不解散,巡捕將開槍射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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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個具有決定性意義的清晨,防暴隊的警車就停在總部的操場上,那里有一個半圓的車道通往外面的馬路,但是車道的出口處非常窄。第一個應試的司機啟動時發出了震耳欲聾的聲響,但勉強算是把車開起來了,他小心翼翼地穿過操場,然后左轉想要上馬路,但是這個轉彎太急了,他一定是忘了車廂尺寸有多么巨大,所以后輪開上了人行道,車子直朝總部的大樓沖去,幸好在事故發生之前車子停住了,但是為了不再危及大樓,負責車輛的長官親自把防暴車開到馬路上去了。

第二個應試的人上了車,一擋啟動上了馬路。他開了一圈回來都沒見換擋,可是我們卻能聽到車載無線電頻繁換臺,估計他是壓根兒不知道怎么換擋。

到此時考官大概已經看夠了,所以根本沒讓我們這些剩下的人再上車,而是直接開來了一輛普通的警車。我是最后一撥被測試的人之一。考官讓我在幾條有黃包車、手推車和馬車并行的最擁堵的街道上開了一段作為測試,還詢問了我開車的經驗和交通規范知識。這個測試期間我非常專注,轉彎處我會要求考官將手伸出窗外示意,如果他問我太多問題,我則拒絕回答,因為我希望讓他覺得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開車上而不是和他的交談上。

測試持續了大約半個小時,考官就讓我回去了。我以為我又考砸了,但是幾天之后讓我去防暴隊做防暴車司機的調令來了,可以想象我當時有多么歡喜。第二天我就收拾行李去了武裝后備隊,終于不用再巡邏了。

武裝后備隊專門處理附近的暴亂、襲擊、火災、武裝搶劫,進行大規模的突擊檢查或應對其他大型騷亂和突發事件。總部是一座大樓,里面分西捕股、印捕股和華捕股。巡捕房的彈藥庫也隸屬于武裝后備隊,這個部門的人居住在警務處幫辦處長指定的地方。

我在舒適的新宿舍安頓好之后,就被介紹給西捕股的全體人員,西捕股里大約有三十來人。之后我又被帶著熟悉了一下總部大樓,并且注意到我們宿舍外面最醒目的位置也安裝了警鈴,所以完全沒有借口說聽不到了。

部門長官向我介紹了武裝后備隊的重要性,強調了我的工作需要戰術頭腦和冷靜的心態,最后還祝我工作順利。之后我就被帶到了現任的防暴車司機面前。

現任的司機是個俄國人,也是少有的我尊敬或喜愛的俄國人之一。很遺憾他后來在一場事故中去世了。他作為主要司機已經好幾年了,對這輛我們稱之為“老紅車”的防暴車絕對是了如指掌。

我的第一次試駕也不是很成功,雖然他跟我解釋了防暴車的特殊之處,還說了一些開這種車的特殊技巧,我也確實有了很大進步,但是倒車的時候,還是出事了。

當時我想要從馬路上倒車回到操場的車道上。我發現除非我有天鵝一樣長的脖子才能看到后視鏡里的情況,我當然沒有天鵝的脖子,這大概就是出事的原因。我倒車時要改變方向,但是方向盤非常不靈活,位置也很不舒服,我覺得我得停下,先向前開一點才能有足夠的空間,但就在此時我踩著剎車的腳一滑,當時就驚出了一身冷汗。只聽一聲巨響,我以為是撞上了總部大樓,不過幸運的是我只是撞碎了一個裝著處理電線時佩戴的橡膠手套的玻璃箱子。那之后很長時間我都不敢再在那條車道上倒車了。

每天早上八點和下午四點,都會響起集合的警鈴。當天執勤的防暴隊員要立刻沖到操場上集合,每個人會領到自己的手槍,這個過程大約是三分鐘,與此同時,防暴車也應當準備就緒。防暴隊員按照命令上車出發,開始進行特殊的防暴訓練。

不同的分隊有不同的職責,大致的分工如下:

待命分隊——待命分隊有兩種,一種是由兩名西捕巡長帶領2* 名華捕;另一種是由兩名西捕巡長帶領12名印捕。這兩支隊伍是2* 小時留守在武裝后備隊總部,任何原因都不得離開,要隨時準備應對任何突發事件。

待命分隊的隊員身體強健,紀律性強,每周進行兩次長跑訓練和防暴行動演練。每當警鈴響起,這兩支隊伍就要馬上集合,領取武器,登上防暴車出發。防暴車開出一小段距離后,帶隊長官會拉響一次長音的警笛,防暴車就會立刻停下。長官再拉響第二聲警笛則是命令所有隊員下車集合到防暴車前,兩名西捕巡長分別站在兩側,華捕站在中間,所有人都要抽出警棍。帶隊長官發出“前進”指令后,隊員就要向著假想存在的人群前進一小段距離,然后停下等待沖鋒的指令。如果哨聲響起則表示華捕小隊撤退,換由印捕小隊舉著警棍向前。華捕小隊撤退的時候會打開旗幟標語,并向假想人群展示上面的內容,然后印捕小隊就會按命令給步槍上膛。

以上就是應對暴亂的練習內容。

特殊服務隊——這個分隊也是留守武裝后備隊總部的,隊員每天下午五點下班。有需要的時候,可以作為大額貨幣運輸的護衛隊。比如,某個大公司在每月向員工支付酬勞時,可以要求巡捕在場保護資金的安全。由于這里可能涉及幾千美元的錢財,所以會成為上海無數武裝搶劫團伙的目標。除了護送資金,特殊服務隊還提供看守金庫、保障賽馬會等多種特殊的任務。

夜班衛隊——他們也是2* 小時執勤的,也和待命分隊進行一樣的訓練,但是待命分隊晚間可以睡覺,而夜班衛隊夜晚還要輪流執勤。每個夜班衛隊要安排兩名西捕巡長在警衛室里值班,接受暴亂或其他重要消息通知。警衛室外面則由兩人一組的華捕輪流站崗,兩小時一次交接班,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八點。然后這一隊可以休息2* 小時。

以上隊伍只要是在執勤期間,都是沖在最前線的隊伍。

碉堡分隊——武裝后備隊還要負責公共租界邊界碉堡的補給和維護。這些小型的磚砌方塔就建在公共租界的邊界上,朝向中國管轄區,每個碉堡里配有機關槍、水和食物,就是個小型的堡壘。遇有緊急情況,碉堡分隊會為每個碉堡安排人手,所以碉堡分隊也是武裝后備隊的一個分支。若是情況嚴重到巡捕已經無法控制,則會由萬國商團和正規軍隊接手。在這種情況下,這些碉堡就起到了保衛租界的重

要作用,還有專門指定的西捕巡長負責確保所有邊界大門都已關閉并且情況正常。由于上海一直處于一種防衛的態勢,時刻擔心著來自內部或外部,甚至是雙重的襲擊。我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哪個大城市需要像上海一樣無時無刻地儲備警力以應對隨時可能發生的暴亂。從來沒人聽說過倫敦有什么防暴車,作為上海防暴車的新司機,我希望那里最好永遠也用不上這種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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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I

第一次實戰

我剛到武裝后備隊的時候,經歷了一段還算平靜的時期。對我來說這真是好運氣,讓我能在危機發生前盡量熟悉我的工作。為了保持良好的身體狀態,我還積極參加了各種為了擺脫單調乏味的業余生活而舉辦的比賽和運動,比如籃球、羽毛球、排球、網球、微高爾夫和臺球。而晚上下班后,我們則會回到食堂安靜地喝上兩杯,打打牌、玩玩飛鏢或乒乓球。同時我還是上海巡捕房足球隊和拔河隊的成員。除此之外,我有時也在武裝后備隊打打拳擊,但沒能成為拳擊隊的一員。我在印度皇家坦克部隊的時候,差一點就實現了我對拳擊運動的野心。當時我是我們部隊拳擊隊的一員,我們準備參加印度的拳擊錦標賽,可是部隊卻不同意為我們的計劃承擔費用,靠我們自己是不可能付得起那份錢的,所以我們只好非常失望地放棄了這個想法。

這些體育活動都是我們自己組織的,因為上面似乎不太鼓勵在警隊里搞活動,就連我上面提到的這些后來也被叫停了。我離開上海的時候,夜班衛隊和待命分隊根本沒時間干這些,因為他們每天至少兩次被派出去進行大搜查。

但是我的拳擊技術還是不止一次的給我幫了大忙。我記得有一個晚上,我和我的朋友決定出去跳舞,或者說他要去跳舞而我只是去看看,因為我當時還不會跳舞。

于是我坐在我們的桌邊喝著啤酒看著舞女跳舞(這回我可不會再給她們買香檳了),這時我的朋友很生氣地回來說有個美國人在舞跳到一半的時候把他的舞伴搶走了。我覺得這件事挺好笑,但還是跟他說也許他應該客氣地給無知的美國佬講講跳舞的規矩。顯然,講理是沒有用的,沒多久我就看到我的朋友和一群憤怒的美國人扭打在一起。我大步沖了過去看我的朋友是不是吃虧了(雖然我不能跳舞,但是至少我會拳擊),可是臉上卻突然挨了一拳。我抓住偷襲我的人,把他一直拽到大街上,然后對他大打出手。我狠狠地懲罰了他,直到他開始求饒。然后那群美國人也追了出來,后面還有我的朋友,他把我拉到了旁邊一個空的車庫里,然后我們就匆匆趕回武裝后備隊了。

第二天我頂著熊貓眼出現在別人面前時,只好說是朋友關門時打到了我的臉。因為我知道要是我的上司知道了真相肯定要說我這是不負責任的表現。不過我寧愿這樣,也不愿意為了這些繁文縟節而在朋友受欺負的時候退縮。

后來我又被安排了各種各樣的任務,還要每天開著防暴車參加演習,隨后我被認定有能力帶領分隊應付任何突發情況,并且獲準成為備用司機。那時總共有三個司機,以前的俄國人、另一個英國人還有我,這就意味著我們不用天天當班了。

防彈衣和盾牌都是后勤部的中國人在一個俄國巡長的監督下制作的。

這些俄捕都在這里待了五六年了,而其他人員一般只會待六個月。盡管時間很長,但是他們知道的警務知識依然少得可憐,在其他巡捕看來,他們都是極不合格的巡捕。但是警務處領導層喜歡他們,認為比起英國人來,這些俄捕更清醒、冷靜而且忠于職守。我真不知道他們是因為什么要給英國巡捕貼上缺乏責任心的標簽。

在上司的眼里,我就是缺乏責任心的巡捕之一,我覺得這很不公平。比如,我曾經因為夜里一點還沒有回到宿舍而被批評,但是只要我沒耽誤執勤,這有什么大不了的呢?而且我覺得不應當把一個負責任的成年男子當學校里的學生一樣管理。更不公平的是,那些結了婚的巡捕就不受這樣的限制,他們什么時候回家都可以,要是下班時間享受一下生活也是違反紀律的話,他們才是違反紀律最嚴重的人。

不過俄捕確實不會違反紀律,因為他們沒有祖國可以依靠,這份巡捕的工作就是他們生活的保障,所以他們遇到可能違反紀律的事情時總是表現得畏首畏尾,而且為了保住工作,他們可是什么都干得出來。結果就是,他們反而被當作忠于職守、認真工作的人,而一個工作能力高得多的英國巡捕,一個受到過各種獎章、實際工作中沒有一次事故的人,卻被指責為沒有責任心的人。這樣的歪曲事實在巡捕中造成了許多不滿,可能這就是我不喜歡俄國人的原因。當你沒有受到公正的對待時,你很難公正地對待別人。

話說回到武裝后備隊的工作本身。有一天我正在打排球,突然警鈴響了起來,我覺得我終于有機會趕上大事發生了。我胡亂穿上衣服,匆匆抓起手槍,夜班衛隊很快就做好了迎接任何混戰的準備,所有隊員都上車之后,我們就拉響警笛,朝事發地點駛去。

當時開車的司機也是我的一個朋友,他以極快的速度把我們送到了租界的另一邊,這速度都可以算創紀錄了。因為最近幾個星期都沒有什么事情發生,現在每個隊員都異常興奮,準備迎接一場硬仗。到達出事的那條路之后,我們停了一會兒,然后長官下令要我們下車。我們于是在防暴車前面組織好隊形,我的小隊在最前面。在路的盡頭,我發現一群中國人在叫喊,并且揮舞著旗幟,我當時想我終于遇到重大事件了。

長官下令要我們前進,于是我們開始向前行進,我就站在隊伍的最右端,所有的隊員都非常興奮,我知道他們不會讓我失望的。緊接著我們聽到了沖鋒的命令,于是我們隊形整齊地向人群沖去,同時抽出了警棍。我旁邊的一個年輕的華捕像瘋了一樣地沖向人群,還不斷用警棍朝各個方向揮打。連我都被他打了好幾下。在我們對人群發起攻擊之前,我聽到了讓我們撤退的哨音,但是因為當時非常混亂,有的華捕沒有聽到。

最后我們還是撤退了,但是讓我們意外的是,我們竟然因為與人群的沖突受到了訓斥。原來這次暴亂是個演習,是為了測試我們能否與防暴車后方來支援的軍隊相配合。聚集的人群都是由華捕假扮的,不幸的是,因為組織不力,我們撤退得太晚了,有的巡捕被打成了重傷。我意識到一旦華捕動手打起人來,真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不過至少證明了我的隊員遇到真正的危機時也不會掉鏈子。

之后,我們又重新演習了一遍,這次是為了演練在認定我們無法控制人群時讓軍隊接管。他們前進時都舉著刺刀,而且在實際情況中,他們是被許可向示威者開槍的。

帶隊警官的副手為我們示范催淚瓦斯的使用方法時,又發生了一件可笑的事。裝催淚瓦斯的容器有點像滅火器,當示范的警官把瓦斯罐從固定的架子上取下來時,不小心打開了龍頭,瓦斯全都噴到了他的臉上。他把瓦斯罐拋了出去,人也倒在地上,滿臉是止不住的淚水。好在傷得不重,后來他也把這件事當笑話來講。

這個小事故給這次令人失望的演習帶來了一點喜劇效果。我們本來都激動地以為有什么大事能讓我們擺脫平淡乏味的日常生活呢。

大概就是從這個時候起,武裝后備隊里打算組建一個華捕鼓樂隊。考慮到中西方音樂的巨大差異和不協調性,再加上這些華捕以前十有八九都是農民,對音樂一竅不通,這個任務看起來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但是,對于我的朋友吉姆?弗蘭克斯來說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他曾經是英國海軍皇家艦隊的下士,后來在一條中國艦隊的戰船上指導過一支軍樂隊。現在他加入了武裝后備隊,在這里很多人都非常喜歡他,尤其是我,因為我認為吉姆是一個性格很好、風趣幽默、富有活力、對生活充滿熱愛的人。

很多人都說他不可能教會中國人彈奏我們的樂曲,但是弗蘭克斯卻不以為然。我記得剛開始的時候,他會抱著一個大板子來到我的宿舍,上面畫滿了各種奇怪的數字和橫線,他說那是樂譜,而他要教會華捕識譜。

過了一段時間后,他也意識到這個方法是行不通的,于是決定只能靠反復模仿的方法。我就見過他花了一小時才教會一個人兩個小節的曲子。他以極大的耐心一遍又一遍地重復,直到吹笛子的人掌握為止。我發現這種授課方式的另一個效果就是,每次經過幾個小時練習之后,吉姆肯定會沖向食堂,灌下六七杯啤酒來舒緩他受損的神經。

第1* 頁 :第一次實戰(2)

讓我聽的話,那種難聽的聲音聽上十分鐘就夠讓我發瘋了。另一種必須學習的樂器是軍號,它的噪音對武裝后備隊平靜的生活來說真是災難性的打擊。終于,在弗蘭克斯的堅持下,幾周之后,軍樂隊學會了第一首曲子——《杯酒高歌》,我覺得這可能是美國人跳狐步舞時的音樂。當弗蘭克斯帶著他的樂隊來到操場上時,臉上寫滿了驕傲之情,然后他們就演奏了這首樂曲。雖然有些粗糙,但是好歹能辨識出曲調。看看樂隊這些遲鈍懵懂的隊員,我覺得弗蘭克斯的工作已經相當成功了。

之后又進行了好幾周的練習,弗蘭克斯又教會了他們演奏進行曲,又過了幾個月,他還真把這支樂隊打造成了一支非常不錯的軍樂隊。他們會在每年巡捕房檢閱時在賽馬道上演奏,而弗蘭克斯則會被各個團的樂隊教練贊揚他精湛的指導技術。如果他們聽過樂隊最初的樣子,他們就會更加深刻地意識到什么樣的贊揚都是實至名歸了。

不幸的是,沒過多久,弗蘭克斯和他的上司之間發生了一點分

歧,其實是很小的事,但是結果是他被調到另一個巡捕房了。這個時候他已經把樂隊調教成型了,所以上級也不再需要他的服務了,甚至都沒有給他應得的認可。受夠了這種隨隨便便的對待,弗蘭克斯不久就辭職了。他現在也在英國,也跟我一樣覺得在上海做巡捕的這段經歷對自己的生活沒有什么意義。

但是吉姆?弗蘭克斯的名字明明是應該載入史冊的,因為他是第一個,也許也是唯一一個組建中國軍樂隊的人。而現在,他們可以在婚禮、葬禮上演奏,讓那些花得起200美元雇傭他們的富裕的中國人“有面子”,200美元對于現在的吉姆來說也會有很大用處,他可沒想到當巡捕根本沒掙到什么錢。

大概也是那個時候,租界里開始頻繁出現家禽被盜的案件,最后嚴重到我們不得不采取嚴厲的措施來制止這種行為。所有人都被提醒要嚴密盯防盜賊,但是盜竊行為仍然在不斷發生。最后,連武裝后備隊附近一個院子里的家禽也被偷了,好像盜賊就是要讓我們成為笑柄。這個消息很快就在中國人之間傳開了。我們只好采取更加嚴厲的措施抓賊,還動用了附近巡捕房的許多偵探和巡捕。每天夜里都有人巡邏整片地區,或是潛伏在暗處靜等竊賊出現。

經過幾個讓人精疲力竭的夜晚之后,我們終于抓到了罪魁禍首——原來有個巡捕養了一只貓鼬做寵物,后來不慎丟失。沒想到它竟成了這次的偷雞賊,這也是在上海少有的幾個抓到了卻沒有被送上法庭的罪犯之一。

巡捕房的彈藥庫離武裝后備隊很近。所有武器都要在這里接受檢查。如果緊急情況下手槍出了毛病是沒有任何借口可以推脫的,因為巡捕有義務在槍支出現任何異常時馬上報告,這樣才能盡快送到彈藥庫進行修理。執勤時,誰都可能不慎將手槍掉到地上而造成嚴重的毀壞,所以這也是必須匯報的情況之一。彈藥庫每個季度向各巡捕房分發彈藥。這樣可以保證每個巡捕的彈藥都是情況良好的。雖然有的彈藥能用好幾年,但也有些可能在極短時間內就會迅速變壞。

每次組織突擊搜查隊行動之前,我們會先安排一些練習。比如在一些華捕身上藏匿手槍和象征麻醉藥品的小包,然后讓準備參與搜查任務的華捕在這些人身上練習搜查,你都想不到他們的搜身技巧有多差勁。

我們通常會在假扮的搜查對象身體各個部位隱藏手槍,比如綁在腳踝,或者藏在腋下和腰帶里,或者是兩腿之間,或者是固定在后背上,甚至是藏在頭上戴的帽子里。事實上,幾乎任何一個可能藏匿物品的人體部位我們都試了。裝麻醉藥品的小包很小,可以藏在被搜查對象的耳朵里、鼻子里或者嘴里。

另外,我們還要進行關于如何進入武裝劫匪或窮途末路的犯罪分子藏匿的房間的訓練。這種情況下我們會組建一個小隊,隊員都要配槍并且穿好防彈背心,一個人舉著防彈盾牌在最前面開路,領著四名華捕登上我們宿舍之間相連的螺旋樓梯作演練。這其實并不能充分模擬實戰中的情況。典型的中國房屋中的樓梯其實比梯子寬不了多少,也看不到頂端的樓梯平臺,而且還能直接通向房頂。但是我們已經被告知現實中可能出現的情況是什么,所以進行這種練習時也充滿期待。

我們還經常爭論的問題是防彈背心的作用和它能達到的安全效果如何,尤其是在聽了我們一個隊友關于防彈背心的經歷之后,這個話題更加受到關注。

當時那個隊友也是出去執行搜查任務。他追捕一伙向巡捕開槍的武裝劫匪,并且發生了交火。回到武裝后備隊后,他發現自己的防彈背心上嵌進了兩顆子彈。經檢查,這兩顆子彈都是由小口徑手槍發射的。這名警官回憶當時的情景說,被子彈打中防彈背心時的感覺就像被電擊一樣。這次之后,我們決定對防彈背心進行改進。

過了幾天,我和我的一個同事在武裝后備隊里,我們的長官拿著改進后的新防彈背心走了進來。他向我們解釋了一些改進的地方,然后要求我把它穿上。我以為只是為了試一下大小是否合適。

這時有人質疑改進后的防彈背心是否真的比老式防彈背心有更好的效果,并且拔出了* * 毫米口徑的全自動柯爾特手槍朝我開了一槍。

“效果怎么樣?是不是比老式的好?你有什么感覺嗎?”開槍的人問道。

我當時只能回答說沒有,但事后我告訴我的朋友,他朝我開槍的時候真是我人生中受到的最大的一次驚嚇了,我都忘了我當時還穿著防彈背心。

我們的搜查制度是為了符合上海的實際情況而特別制定的。我們通常分成四個小組,每個小組負責自己的一片區域并且相互協作。這樣既可以搜查較大面積,又可以避免不同小組互相影響。在上海的搜查行動可不是抓一兩個通緝犯那么簡單。我們需要盤查無數小巷上游蕩的可疑分子,還要經常進入犯罪分子聚集的茶樓和飯館進行搜查。

用女人作掩護是武裝團伙慣用的伎倆。我們不得不時刻提高警惕。例如有時可以看到幾個黃包車車夫拉著一些人,最前面一輛車上坐著的是個婦女,所以她不用被搜身就可以通過。后面的車上坐著的男人以及車夫都是要被搜身的,但是從他們身上不會發現任何武器。這顯然就是一個準備進行武裝搶劫的團伙,手槍都由前面那個婦女攜帶著,到了搶劫目標附近才由她分發給同伙,等搶劫實施完畢后,再由她把武器收回來。黃包車車夫們大概都是清楚這樣的內幕的,但是他們只關心自己能掙到的車費,不會向巡捕通報武裝搶劫這種他們不關心的小事。

為了打擊這種詭計,搜查隊里增加了女性搜查員負責對女嫌疑人進行搜身。

盡管我描述的工作非常緊張勞累,我們還是盡量苦中作樂,發掘生活中的笑料。我的朋友吉姆?弗蘭克斯,那個軍樂隊指導,就是一個開玩笑的好手。我至今還記得我們跟其他一些同事之間開過的玩笑。

武裝后備隊的宿舍是這樣分配的:一層是見習人員;二層是巡長;三層是俄捕;頂層是武裝后備隊長官及他的副手。

每層樓都有一部電話。有一天,弗蘭克斯打通了巡長那層樓的電話,告訴負責接聽的人他要找布魯米巡長,也就是我們惡作劇的受害人。當時布魯米正如往常一樣在食堂喝酒,聽到口信后飛快地沖到電話機前,聽到電話里的聲音說:

“請問是布魯米先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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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

“我是瓊斯船長,”弗蘭克斯繼續說道,“我剛從英格蘭來到上海。你母親有一個包裹要給你。我幾年前認識她的,聽說我要來上海,她就讓我轉交給你。”

“您真是太善良了。”

“我現在住在浦江飯店。你能否過來取一下你的包裹?”

布魯米當然同意了。有了新朋友帶來的喜訊,他回到食堂也沒有再喝酒。他當時其實沒什么錢了,因為那時已經接近月底,不過他可以賒購。考慮到見了船長之后免不了破費一些以示感謝,布魯米向弗蘭克斯借了* 0美元,相當于* 英鎊。

直到第二天我們才聽說后來發生的事。布魯米去了浦江飯店,按弗蘭克斯在電話中說的去酒吧找瓊斯船長。他給自己點了杯酒,然后四處巡視有沒有拿著包裹的人。巧的是,酒吧里有無數拿著各式各樣包裹的人。瓊斯發現一個自己覺得可能是瓊斯船長的人并且上前詢問,對方當然回答說不是,而布魯米為了表示歉意則只好請人家喝杯酒。如此反復幾次,恐怕酒吧里就傳開了有個神經病會免費請拿著包裹的人喝酒的消息。不管怎么說,最后他不但自己喝醉了,還花光了從弗蘭克斯這里借走的* 0美元,當然也不可能見到什么瓊斯船長。直到不久后弗蘭克斯告訴他真相他才恍然大悟。

不過布魯米隨后就報復成功了。武裝后備隊后面本來有個飼養場,有一天弗蘭克斯走進自己的宿舍時,發現差不多飼養場里一半的動物都跑進了他的房間,地上有鴨子和鵝走來走去,一頭豬在他的床上睡大覺,還有幾只兔子在一點點地嗑著他的枕頭。那之后好幾天,宿舍里都是一股飼養場的難聞味道。這絕對算得上一次成功的反擊了。

最終,我總算迎來了我的第一次實戰機會,這次可沒有一丁點兒演習或者假扮了。那天我們本來沒有什么大任務,突然警鈴響了起來,我們以最快的速度登上防暴車向出事地點駛去。據報告說那里發生了武裝搶劫。我的夢想這次終于要實現了——我是作為一個訓練有素的防暴隊的一員準備去執行任務。巡捕疏散了幾條街以保證我們能盡快到達現場。到達之后,我們馬上包圍了一片中式房屋。華捕被部署到各個位置,指揮的是一些西捕。我所在的搜查小隊被命令進入發生搶劫的那棟房屋。我們穿上防彈背心,我舉著防彈盾牌在前面帶路進入房屋,后面緊跟著一個端著機關槍的蘇格蘭巡捕。

我們什么聲音也聽不到,但是接到讓我們繼續上樓梯的命令。樓梯又窄又陡,而且頂部平臺的情況不明。我將盾牌舉在前面掩護好我的頭,我身后的蘇格蘭人則準備好有一丁點兒動靜就開槍,就這樣我們開始上樓,那里非常黑,除了劫匪不應該有任何人還留在這里。

剛爬到一半,我就覺得我看到陰影里有什么在動。雖然還是沒有任何聲音,但是突然一個白色的影子出現在樓梯頂部。那個蘇格蘭警官沒有問任何問題,也沒有等待上司的指示就直接用他的機關槍掃射了一通。之后一個中國人的尸體滾到了樓梯下面,身上有2* 個彈孔。這樣的開端還不算差,而且我對我第一次與中國武裝劫匪的戰斗結果還是很滿意的。但是我似乎高興得太早了。我們又對這棟房子從上到下進行了徹底的搜查,都沒有發現任何人,而對這片區域其他房子的搜查結果也是如此。

劫匪可能是通過天窗逃到了房頂,這樣他們可以很容易地跳到其他房屋的房頂上跑遠,可能是我們來之前他們就已經跑了,也可能是我們來之后,他們找到了包圍圈上的薄弱點悄悄溜走了。

為什么房子里一個人也沒有?這個被打死的中國人是誰?后來又進行了一些調查,發現他只是那棟房子的主人雇傭的廚師。顯然,劫匪進入時他沒來得及和別人一起逃離,而是躲在樓上直到聽見巡捕進來,沒想到迎接他的卻是我們的機關槍。他運氣太差了。要是我們的人進入房間后他大聲求救的話,我們肯定不會開槍的。

所以,這次出勤的結果看來并沒有我認為的那么光榮或令人滿意。不過這對我來說還是一次很棒的經歷,也是武裝后備隊應對突發犯罪行為的行動樣板。

又有一天,武裝后備隊的大部分人員列隊集合。長官通知我們將要參加一次非常特殊并且很重要的任務。他將我們分成一名西捕加四名華捕一組,并且在手臂上纏不同顏色的布條以彼此區分。

之后我們被帶到武裝后備隊附近的一片區域,并且接受了最后的指示。我們的任務是進入這片區域里所有的房子進行搜查,分派給每個小組的房屋數都不少。我們還領了粉筆,為的是給搜查過的房子做上標記,避免重復搜查。因為這里有迷宮一樣的小巷和狹窄的街道,如果沒有什么分類標記的系統,可是很容易出現遺漏搜查或是重復搜查的。此次搜查的目標被限定為槍支和彈藥,別的發現則不被計入在內。有確切消息稱一伙武裝分子潛藏在附近區域,他們也就是此次搜查的主要目標。我們不用擔心有人會逃跑,因為這次行動有美國海軍陸戰隊配合,他們的隊員負責封鎖每條小巷和街道。

就這樣,我們舉著手槍開始了這次搜查行動。我的小組也有四名華捕,我們手臂上都纏著卡其布,便于互相保持聯系。每進入一棟房子,都是由兩名華捕負責看守房內住戶,其余三人開始搜查。我們實實在在地把房子翻了個底朝天,檢查床鋪、地毯下面、相框后面、抽屜及任何可能藏匿武器的地方,當然也沒忘了給住戶搜身。我們發現了大量的麻醉藥品,甚至有一家有大概三十罐的鴉片。我向長官匯報了情況之后,他只是讓我沒收了這些違禁品,但沒有逮捕嫌疑人。

這次搜查持續了幾個小時,我們只搜出了一些手槍和非常少的彈藥。可能我們得到的是虛假的情報,這種情況很常見。不過對我來說,這也是一次有趣的經歷,帶領我的小組進入一棟棟房子,不知道可能會發生什么,甚至有被襲擊的可能,這一切都讓我非常興奮。

后來還有一次與之類似的搜查。我們懷疑有劫匪藏在一片乞丐聚集的地方。我再沒參加過比這次搜查更骯臟的任務了。行動安排也和上次差不多。乞丐們住的小屋其實就是用泥和稻草搭建的,里面的骯臟程度簡直沒法形容,超過了我能接受的程度。到處都是寄生蟲,住在里面的人也都疾病纏身。很快我就把搜查的工作扔給華捕了,我則只是站在門口舉著手槍等著。這次搜查又是無功而返,根本沒看到一個劫匪或是一把手槍。任務結束的時候我長舒了一口氣,只想快點回到宿舍徹底清潔一番。沒過幾天好運就降臨了。這個乞丐聚集地發生了一起大火,一切都被燒成了灰燼。這究竟是單純的意外,還是哪個巡捕為了不用再去這個人間地獄搜查所以縱火,我覺得很難說。

第1* 頁 :第一次實戰(* )

有一天,我們接到了一個特別的任務,我和幾名巡捕被要求馬上趕往上海監獄的外籍囚犯關押區,甚至每個人還領到了幾個催淚彈。我們都很好奇這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任務。

到達監獄之后,我們被告知一個俄國囚犯躲在自己的囚室里不肯出來。囚室的門被他卡住了,他揚言任何人不能進入囚室抓他出來。當時的情況很危險,監獄的人不知道該怎么辦。他們肯定不想朝他開槍,也不能不管他任由他餓死。于是我們警告他如果不移開堵著門的障礙物,我們將向他的囚室內投擲催淚彈。可是他反駁說扔多少也不在乎。

于是我們慢慢接近囚室外面的木門,從窺視孔里扔進了一個催淚彈。過了一會兒我們從窺視孔里查看他的情況,雖然已經快被催淚瓦斯熏瞎了,他還是拒絕出來,于是我們只好又扔進去一個,這一次終于成功了。雖然被催淚彈折磨得很慘,這個俄國囚犯總算是摸索著清除了抵著門的障礙,我們幾乎是把他抬進醫院的。很遺憾由于瓦斯的毒害,這個人沒過幾天就去世了。我不知道他的這種堅持是愚蠢還是勇敢,反正我們都覺得他挺傻,平白無故喪了命。

上海社會中的共產主義因素,特別是在學生階層之中的盛行,也是需要武裝后備隊處理的任務。

有一天我們派出防暴車,用拉響警笛的方式驅散示威人群。當我們正在清理現場的時候,又發現一些學生站在一條比較窄的水路上的小石橋上。他們揮舞著旗幟大聲演講,而且吸引了一大群人的圍觀。

我們先是坐在防暴車里慢慢接近他們,同時拉響警鈴和警笛,但是他們毫不在乎地嘲笑我們,并且完全無視我們要求他們解散的命令。于是我們只好下車,準備好警棍向他們發起攻擊。他們進行了抵抗,但是我想他們肯定會后悔自己的行為。有的學生被打得掉下了橋,這里離水面得有10英尺高,但愿冷水能讓他們清醒清醒。人群瘋狂的程度只有見過的人才能相信,想勸服他們是沒有用的,唯一的辦法就是武力驅散,而且是越快越好。他們除了暴力什么都聽不懂。

公共租界里似乎總會發生各種沖突。我們不是在街上打擊暴徒,就是被派遣到大工廠里鎮壓工人的罷工或者騷亂,而工資問題十有八九是引發分歧的根源。

工廠的工人是一個相對獨立的階層。有的工廠里只雇傭婦女和女孩兒,從12歲到* 0歲的都有。她們從早上六七點鐘就開工,一直要工作到晚上七點,掙的錢勉強才夠糊口。這樣的結果就是罷工常常出現,而一旦出現罷工,我們就會被叫去維持秩序。

我一個朋友所在的巡捕房管轄的區域內有一次出現罷工。他巡邏時發現一大群工廠的女工在街上示威,于是走上前去想要驅散她們,可能是覺得這群婦女肯定會乖乖聽從他的指揮。他還真想錯了,這群工廠女工竟然和男人一樣無法無天。她們抓住我的朋友,一路拖著,最后竟把他扔進了一個糞坑—就是一種露天的深坑,是上海某些地方才有的一種衛生處理設施。我這個朋友還能保住命已經夠幸運了。

還有一次,韓國的公共汽車檢查員發動了一次嚴重的罷工。他們抱怨說自己掙得比俄國檢察員少,所以希望通過罷工來實現他們的要求。一天,我們被派往公共汽車站,到達之后發現門口正有大規模的示威活動。罷工者已經占領了汽車公司的辦公室,而且打算采取直接行動來實現他們的要求。現場的情況越來越混亂,巡捕要求人群散去,通過正當渠道表達他們的要求。但是這似乎更加激怒了他們,于是我們只好采取武力將他們驅散。看到自己的代表被我們逮捕之后,罷工的人開始向巡捕發動攻擊,而我們也向人群發起沖鋒。這些人進行了瘋狂的武力抗爭,我們沖鋒了幾次才最終制服他們。

當大規模的武力對抗結束后,我們發現有些受了重傷的韓國人躺在地上。我們把這些人送到了醫院。此后幾天,我們繼續在鄰近地區加強了警力部署,但是除了一些缺乏熱情的小規模示威外,沒有發生別的事,最終這些罷工的人和公司也達成了協議。

然而,這件事到此還沒有結束。日本人開始詳細調查巡捕在執行任務時對待韓國人的方式有無不妥。

雖然當時日本控制并管理著韓國,日本人自己卻很討厭韓國人。我覺得如果這種罷工發生在日本,參加罷工的韓國人會受到日本人更惡劣的對待。但是事實上,任何日本國民或者日本的附屬國的國民與巡捕發生任何沖突,日本領事都要進行調查,而且最后的結果一定是他們的國民沒錯。然后他們就會要求巡捕房道歉,而奇怪的是,巡捕房總是會答應道歉。以日本在上海的權力和影響力,他們總能得到他們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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